左弦点了点头:没错,要是像我们这样和平达成共识还好,一旦两个意识互相争抢,产生矛盾,你认为被火车带走的怨恨,足不足够让人选择杀死另一个享受美好人生的自己呢?
他的语速不紧不慢,语调也堪称温和,却带着强烈的表现力,描述的景象让人情不自禁地两腿发颤。
嫉妒是人类的原罪。
木慈动弹不得,只是喃喃道:这只是你的猜测吧?
是呢。左弦眯眼笑了起来,像是只偷腥的猫,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在他们身上滑过,这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
没有人笑得出来。
半晌后,温如水忽然说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除了艺术品鉴赏师之外,你其实还很适合做游戏策划,特别是恐怖类的。
现在有了。左弦露出一个略显促狭的笑容。
温如水打量了他一会儿,眯起眼,这是她警觉的模样:你是不是又知道什么了?左弦?
老实说吧,这只是猜测而已。左弦微笑起来,每个都只是猜测而已,你难道指望我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你的猜测,大部分时候意味着,你就是这么想的。温如水毫不留情地拆台。
木慈也皱起眉头:我也很好奇,你又没有任何线索,也没有任何暗示,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说出这个可能性,好像就单纯为了证明人性本恶一样。
谁说没有线索。左弦对木慈总是有一种特别的表现欲,他撅起嘴,略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我可是有理有据的。
温如水咄咄逼人:请
其实这个推测并不困难,考虑到每一站必然会出现信物,当然,我们找不找得到另提,反正大多数信物都跟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息息相关,而在这个站点当中,既然没有外部施加的压力,那么最有可能的宝物就是我们本身。左弦猛然跳起来,险些撞到头顶,你们承不承认这一点?
温如水皱眉道:确实是有可能的猜想。
你们可以思考一下,我们去过的站点,但凡有怪物或者是鬼魂,信物大多数都是他们的精神寄托。左弦抱着手臂说道,火车既然把它们当做交易物,说明需要这些东西。一辆火车需要什么?能量。那就意味着支撑它的能量很可能并不是地球上可见的也更实际的能源,而是精神力。
这就对上我们之前的猜测了,人对火车而言,极有可能本身就是一种资源,因为人类本身就能产生各种各样的情绪,而火车以这些为食。温如水紧接着说道,而且人还能为它搜寻能源物。
木慈慢慢往后靠去,不小心磕到脑后的大包也没察觉到疼痛,他茫然地看着两人,意识到自己在这场对话里有点格格不入。
其实这些想法是这个世界的左弦给的灵感。
这个世界的左弦将火车解析为高维传送空间,而真正在火车上待过的左弦却认为它并不单纯是一个空间这么简单。
反正它是我们不能理解的东西,你们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生命体,或者是某种机械产物,可能是某个外星人造的儿童火车,不小心掉到这个世界里来了。左弦道,总之,它主要的目的并不是故意折磨我们,而是在宇宙里觅食,好供以它存活下去,跳跃每个不同的维度,它养着我们,也许就像住在北极的爱斯基摩人养狗那样,既是储备粮,又可以拉雪橇狩猎。
这个猜想实在令人骇然,温如水皱眉道:你认为火车是生命体?
左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拜托,就连现存最顶尖的科技都未必能解析这辆来无影去无踪的火车,难道你以为我可以靠意志力就去理解它,解析它吗?这只是猜想而已啊,假使说,几千年前的人类来到现代,他们看到汽车,知道它需要定期加油,需要休息,需要保养后,你认为他们能一下子分辨出这是一样死物,还是一只活着的铁马呢?
车子没有生命啊?木慈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左弦歪头看着他:那你知道火车到底有没有生命吗?你怎么知道它是不是单纯不想理我们,又或者只是语言不通,要是人家是硅基生命,靠电波沟通,而我们人类正好频率不同,完全无法听见怎么办。
木慈一时语塞。
确实,在很多科幻作品里,也提到过用电波互相传递信息的硅基生命。温如水无奈地摇摇头,也是,时隔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人类对自己的科技都难以想象,更何况是跨越宇宙的东西,我们根本没有足够的知识来确认这一点,算了,你继续说。
木慈忍不住开了个玩笑:如果这是一部电影的话,大概就会出现一个外星人来告诉我们前因后果了。
哈哈很好笑。左弦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总而言之,我们虽然不能理解它的来源,但并不是说,我们就对此彻底没有概念了。任何存在且发生的事物都可以总结出规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火车需要能源,它是为了这一点而进行空间跳跃,让人类下站点去搜集物资,那么也就是说,每次我们下站,都等于它的一次狩猎。
温如水已经慢慢理解过来了:所以,每个站点一定会有猎物,它不会去空无一物的地方。而这个站点,我们没有看到足够明显的猎物,因为猎物就是另一个自己。
没错。左弦摸了摸下巴,轻佻又愉快,好狗狗会咬死另一个自己,坏狗狗什么都不带回来。
温如水凝视着他,忽然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跟火车,到底哪个让我更毛骨悚然一点。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零时已至,火车呼啸而来,敞开车门。
三人走下车,身体倏然往后倾倒,就像是脱去一层外皮。
你猜对了。温如水伸手扶住另一个自己,让她倒在副驾驶位上,对方正茫然地看着她,它对人性的把控就像你一样精准,这实在让人觉得有点恶心。
我真想把他拖进去。左弦怏怏不快地戳着自己的脸,五年后的他跟现在并没有什么差别,就好像岁月停住了,他眼尖地发现一根白发,惊恐地揪住,我五年后就开始长白头发了?
这个世界的左弦怒视着另一个自己,可他被困在身体里,无法动弹,除了思维。
不知道是你老得太快,还是他嫩得出水。温如水幸灾乐祸,顺便,现在开始吃黑芝麻还来得及。
黑芝麻养头发是骗人的。左弦愤怒地把那根白头发揪下来,嫌弃地丢在地上。
只有木慈安静地凝视着倒在座位上的自己,对方睁着眼睛,时间被停下了,他只能错愕地看着这一切。
木慈突然觉得很奇妙。
实际上,分离开来后,木慈终于意识到他们两人有多么大的差别。
他们有不同的生活方式,从而衍生出身体上的不同,这个世界的木慈更容易满足,更喜欢尝试新的事物,更勇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因此他脸上的笑纹更多,更深,手也因为不同的尝试而生长出茧子。
这不是一面镜子。
哪怕都是木慈,他们也是截然不同的木慈。
两个不同的世界在此刻短暂的交汇融合,木慈松开手,看着另一具身体彻底倒下,他再看不见对方的面容,却知道在几分钟之后,这个世界的木慈就能够回到正常的生活当中去,重新沐浴在光明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