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时确实是同一批人。左弦温声道,差不多的时间线,我问到几乎都快厌烦了,得到血眼之后,我就再懒得重复这些无意义的问题,反正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死,没有几个人能活下来,加上我们对下车毫无头绪,所以没人觉得这是个重要信息。
木慈如鲠在喉,过了许久,他才愧疚地说道:我不该在你身上撒气。
比起撒气,我倒是更倾向于把这句话理解成对我智力的肯定。如果左弦想说甜言蜜语的话,几乎没有任何人能招架得住,他对木慈眨了眨眼,我喜欢被你依赖,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我就得考虑考虑了。
木慈短促地笑了一下。
一开始木慈只是想把左弦打发走,他现在没什么心情谈话跟交流,可既然对话已经进行到这里了,也没有什么必要再坚持己见:我想过我们之间会有些差距,但是五年太漫长了。
是啊。左弦轻声道,五年怎么可能会是五年。我想过如果能回家的话,我可能会回到原来的时间点上,一觉睡醒,发现自己还待在原地,时间一秒都没有走动,又或者我凭空消失了大半年,突然出现在某个地方。
这让木慈恍惚了下:还有这个可能性啊,我一直以为回程就意味着回到最初的开始,根本没想到你总是考虑得比我更周全。
也许是因为火车跟现实世界完全脱轨的原因,木慈总是下意识以为回去就意味着一切回到原定的正轨上,没有考虑过另一个可能,比如说他们在另一条歪歪扭扭的轨道上行驶得足够长久,那么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时,当然不会在原位。
不过这也没有意义了。
他们并不是差距着一小段轨道,而是足足五年的光阴。
我们之间相差了五年。木慈很艰难地微笑起来,他抿着嘴唇,既然你没来找我,说不准火车的规则是我们会一起到最新的日期去。如果有下一批的话,他们很可能是26年的,要是到那时候才凑齐一个团,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很可能集体回到26年?
左弦凝视着他:这也是一个可能。
他们都没有提起另一个更可怕的情况,像是不约而同地忽视了它的存在性。
如果丧尸世界的人类跟他们没有任何不同,如果他们所曾经历的世界都是真实存在的,如果他们并非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火车是一座连接的桥梁,让错误的人在错误的时间遇到正确的彼此,那他们的逃离,也意味着将对方彻底推开。
并非是左弦没有来寻找木慈,而是在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木慈。
正如木慈的世界里,从来不曾出现过左弦。
因此木慈只能祈祷,发生错误的从头到尾都只有时间,而不是更多更具体的东西。
人们总说旅行能让人心胸开阔,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段末世之旅开阔到让木慈重新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恐怖之旅。
然后他突兀地发现这两者几乎就是相同的套路:外力的威胁,内心的拷问,变化无常的同伴,如影随形的危机,还有放缓脚步时的轻松,一模一样,甚至都没费心做太大的改变。
唯一不同的是,通常情况下,范围较为狭小(比如缩小在某些村落或是某个地方)的站点,能让他们自顾不暇,不必多思考一些乱七八糟的哲学问题;而这趟丧尸之旅拉大了他们的视野,大城市、高速公路、游荡的丧尸、变成疯子或还试图保持理智的活人
他们终于到了有闲心看清身边风景的时刻,却看到了风景后方隐匿着某些未知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得到回家的线索之后太过兴奋了,又也许是因为他们都是足够可靠的人,有过不少下站的经历,因此让矛盾延迟到此刻才彻底爆发。
总而言之,两件糟糕的事撞在一起,某种意义上提高了他们的效率毕竟没有人想讲废话的时候,就会专心做自己手头上的事了。
可另一件糟糕的事就在于,房车内的气氛越来越阴郁,空气仿佛都能捏出水来。
清道夫几乎要忍无可忍,凭良心说,他不欣赏毫无意义的闲聊跟玩笑话,可是比起那些烂到让人翻白眼的闲聊,他更难忍受现在这种互相不说话的气氛,在他的人生字典里,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良方。
就像再高质量的性也没办法解决婚姻的难题,它充其量只是让某些问题暂时地被放过。
尽管清道夫是车上并没有性生活的那些人之一,不过并不妨碍他使用这个比喻。
在第九天早上,他们离死城就只有三十公里的时候,清道夫终于决定是时候介入这个问题了。
我不期望你们能互相信任。清道夫活动着他已经完好无缺的胳膊,就算没有那把轻而易举摧毁一辆卡车的枪,他照旧是车上能轻而易举摧毁其他人的存在,不过考虑到我们现在正在合作,而且还在一个危险的情况下,我需要你们稍微有点喜欢对方。
左弦发出了惊愕的声音。
不是你们那种。清道夫补充道。
左弦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说道:天啊,幸亏你说得快,否则我差点就掏枪了。
而木慈跟苦艾酒都没说话,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现在车里唯一会正常讲话的人居然只剩下清道夫跟左弦,多么离谱,他们两个听起来都不像是会正常讲话的组合!
苦艾酒哼了一声: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如果你下次还遇到之前抢房车时的窘境,包括被困在别人的车顶上时。清道夫非常冷漠地指出往事,如果木慈把你当朋友,那么你还能好好地待在车上;如果相反,那他很可能会选择打你的脑袋而不是丧尸的,甚至都不会等三十秒就开车走人。
你说什么来着。苦艾酒悻悻道,对了,独行更靠谱。由你来组织小队情感,告诉我合作需要一段友谊多么重要,听起来真是太有说服力了。
可不是,清道夫也在思考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木慈说:我不会,不会打他的头,也不会开车走人。他的嘴巴抿得很紧,我不会故意做这种事。
哈。苦艾酒一拍手,看来我们没事了。
清道夫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们,最终苦艾酒也没胆子站起来摆脱掉这场谈话,他在心里说服自己,这不是害怕,只是战略性地妥协。
在现实世界里,如果两个人的三观合不来,比较正常的做法是分道扬镳,保持最后的礼貌;比较常见的情况是,他们会为了自己的想法观点争吵,在网上疯狂对线,如果三次元认识,那么还可能短暂地升级成斗殴。
但总而言之,他们会老死不相往来。
可在火车上就不完全是那么一回事了,人际关系上会更像是抽卡游戏,你抽到一张让人讨厌的角色卡,又无法否认这张卡的强劲跟有用,于是你要么扭转自己的想法,要么纯粹地把它当做一张工具卡来使用。
考虑到这张角色卡有自己的想法,也不乐意当别人的工具,那么除了前者就再别无选择。
我有时候真是搞不懂。苦艾酒叹了口气,决定认命,我只不过是踢下去一个罪魁祸首,就算他不是主观做了一件坏事,可本质上这麻烦还是他引来的,我看不出有什么斤斤计较的必要。
木慈则显得很冷漠:我只是不希望自己会变成下一具被提前预定的尸体,更不希望会是左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