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邓川回到了宿舍。
她没有率先进屋,而是像开学第一天那样,在人迹罕至且脏兮兮的楼梯间里坐下来,给徐薇打了个电话。
比起开学,楼梯间里的灯似乎坏掉了。周围黑沉沉的,只有窗子外头映进来一点昏黄的路灯。
地上有些冷,邓川裹了裹身上的外套,静静地等待着电话接通。
手里的包被她随便地丢到一边。
窗子外头传来篮球场上打球的学生们兴奋的呼喝,今晚似乎有什么球赛,哨声和欢呼声夹杂在一起,很是热闹。
邓川听见篮球落地又弹起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响着。
电话响了一会才被接通,这不是视频通话,邓川只能听见徐薇的声音在电话的那一端温柔地响起来:喂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邓川垂下了眼睛,几乎有些难以开口:嗯我去图书馆了。
这句话本身就是句废话,徐薇当然知道她每天都去图书馆,邓川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遣词造句的本领,只呆呆地听着那一头的徐薇说着话:怎么听起来这么没精神,是不是又熬夜了?
邓川闷闷地回:没有。
徐薇似乎是靠在床头调整着坐姿,电话里头传来被子被扯动的窸窣声。这种声音仿佛让邓川在寒冷的黑暗中找回一点温暖,她咬了一下嘴唇,艰难地喊道:徐老师。
徐薇的声音很轻松:嗯。怎么啦?
没有。邓川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想你了。
每天都想我啊?这可怎么办。徐薇在那一头笑起来。
邓川也笑了,声音里夹杂着一点点她没有意识到的委屈:不知道。
徐薇却发现了,她没在意,软着声音哄对面别扭的小朋友:好啦别委屈了,你乖。家里这边天气冷了,北京那边应该更冷,有没有穿多一点?
嗯。邓川说,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地面,我今天穿了两条裤子呢。
徐薇忍不住又笑了:你是不是听你妈话穿秋裤了?
嗯。邓川说着,又说:你也穿多一点。
我知道
裙子太冷就别穿了。
没穿裙子今天穿了裤子的。
通话平静地持续着,邓川一直没能将那个消息说出口。徐薇越是温柔,她就越是踌躇,她听得出徐薇此时此刻的心情很好。眼前的时光实在太美好,邓川不忍心让那个消息破坏掉这一切。
又或者说,她只是单纯在逃避。
电话挂掉的前一刻,两个人说了晚安,都等着对方挂电话。听着徐薇静静的呼吸声,邓川忍不住又喊道:徐薇
徐薇应了一声,等着她说下去。
但邓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她站起身,望着窗外半悬的月亮,咽下了满腔复杂的不安和愧疚,轻吐了一口气:没什么你先挂吧。
空白的电话是一种凌迟,徐薇的沉默更是压死她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终还是邓川先挂了电话。
她提着包回到了宿舍,宿舍里只有周知和李明棠,谢遥还在教学楼没回来。李明棠听见邓川开门的声响,转头喊了她一声:邓川,你回来啦?
李明棠的眼神里有期待,邓川应了一声,把她托自己在楼下贩卖机带的牛奶放到她桌子上:给。
嘿嘿,爱你。
李明棠美滋滋地喝起牛奶来,周知看着邓川疲倦的脸色,试探地问了一句:邓川?你怎么了?
没什么。
邓川应了一声,宿舍里暖和些,她把外套脱掉,在椅子上坐下来,揉揉脸。
她托着脸自顾自发了会呆。时候不早,周知和李明棠洗漱过后准备睡觉,经过她身边喊了她一声:邓川快睡吧,明天还有早课呢。
邓川回过神,慢吞吞应了声好。站起身。
谢遥在邓川刷牙的时候回来了。见室内已经熄了灯,她蹑手蹑脚走到阳台,把邓川吓了一跳。
她也被在黑暗中刷牙的邓川吓得不轻,压低声音吐槽:邓川你刷牙怎么不开灯?
邓川把嘴里的泡沫漱干净,又洗了把脸,在水声中小声答她:忘了开灯了。
这都能忘,你可真行。谢遥啪地一声把卫生间的灯打开,嘟嘟囔囔地关上了门。
翌日又是满满的一天课。
邓川从早上上课到傍晚,中午只短暂地睡了一趟午觉。吃过晚饭,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再去健身房,就同周知分别,照常到了图书馆,在座位上坐下。
她翻了几页书,只觉得心烦意乱看不进去。刚才在课上见到微观经济学老师,对方又提了一嘴交换生项目的事情,问邓川跟家里人说得怎么样。
她仿佛看出邓川的为难,意味深长地又说了一句:是要好好考虑,不要后悔。
邓川想到这句话,只觉得心里更烦更乱。她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没成想,看见桌上的手机亮了。
她抓起手机看。解锁屏幕,是来自于徐薇的消息。
只有短短的两句话。
小笨蛋在干嘛?
回头看看。
邓川闪电般地回头。
这时,走廊里正满溢着窗外投射进来的夕阳,所有的一切都被笼上一层金黄,仿佛融在光里,所有空中飘扬着的细小灰尘都在这片金黄中纤毫毕现。
徐薇正站在玻璃门的外头。
她的眉间也落着夕阳的余晖,金黄的薄纱,更衬得她肌肤胜雪。
邓川蹭地一下站起了身,往徐薇所在的方向走。
她越走越快,却浑然不觉。
徐薇见邓川望过来,两人对上眼神,小朋友立刻像触电一样,倏地站起身,往这边快速走来,引得旁边的人都看她。
而她只一门心思地望着她。
徐薇情不自禁地笑了。她望着邓川越来越近的眉眼,里头盛满了她所熟悉的热切和爱恋,还有一些更复杂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还没来得及深思邓川的这些情绪究竟来自于何处,就被兴奋的小朋友一路拽着到了走廊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