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晚了吗?邓川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面的时间显示二十三点五十一分。原来不知不觉,她和裴青玉居然在这里耗了一个晚上。
她没继续看着月亮,回过头看向背对着她的裴青玉,她手里握着一罐颜料,正在给狮子的整个轮廓描线。
嘴里说:我家里人不太管我。
徐薇笑起来,说:可是你看起来很像是家教很严的那种小孩。
邓川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对自己的印象评价:为什么?
可能是没想到她的追问,徐薇的声音拐了个犹豫的小小的弯,就看起来像呀
她很少这样措辞。透着点撒娇意味,像示弱,又像放开心防。
邓川听出这一点差别,心里很高兴,认真地补充说:我家里不严的。真的。
从小到大,他们都很相信我,会尊重我的选择。
她说得非常慎重,仿佛许下某种承诺。
邓川觉得徐薇一定能听懂,因为她们陷入了一个短暂的沉默,沉默过后,徐薇却只轻轻地说:那你真是幸运的小孩。
邓川也想到这点,声音温柔下来:从前我不觉得,现在觉得了。
裴青玉走回来,在挎包里挑了个其他颜色的颜料,见邓川看着她,扬声说:等我一下,马上就好了,我们待会看看能不能去买烟花
邓川泼冷水:拉倒吧,没有烟花。
裴青玉拈着颜料上色:有的!你相信我。
她又转过头去捣鼓她的涂鸦了,邓川熟悉她这种状态。徐薇听见她们的对话,在那头说:要不先挂了,你们玩,注意安全。
邓川拖长音,赌气似的:不要
她也很少这样直白地跟徐薇撒娇,徐薇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顺着她,问她:那你要干嘛?
邓川再看眼时间,确认:零点就要到了。起码也得让我第一个跟你说新年快乐,再挂电话。
好吧。小朋友。徐薇声音带笑,那我们就干等吗?
当然不是。可以有个小小的谈话栏目吗?
什么栏目?她问。
邓川说:我给你画的画,你还没点评呢。
她在这等着她呢。
邓川以为徐薇会被打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她轻轻笑出了声,很轻松地说:就是这种谈话栏目呀?我还以为
话被邓川截断了,她问她:以为什么?
没什么。徐薇用平时通知考试放假的语气慢悠悠地说:画我看到了,很用心,我很喜欢。可以了吗。
邓川连珠炮似的说:不行,不行,要真情实感一点的。
啊徐薇问:那怎么样才算真情实感呢?
嗯你可以发挥主观能动性想想啊一般情况下,我们建议换个头像,或者发条朋友圈什么的。
徐薇哼笑了一声。转移话题:我不太会做政|治题好了,零点就快要到了,栏目结束了。
啊好吧。邓川瘪嘴,那你喜欢吗?要真心地说。
两人僵持了一个空白的沉默。
喜欢。徐薇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满意了吗?
嗯嗯!邓川灿烂地笑了一声,又克制住了自己点头的欲望,见手机屏幕里的时间跳到了五十九分,她说:徐老师。最后一分钟了你要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接住我的新年祝福。
她的声音带笑:好吧。
此时此刻春晚里主持人一定正领着大家一起倒数吧,邓川想,全国有十几亿人一同数着时间的流逝,今夜是人世间最热闹的夜晚,大家欢聚一堂,其中也有她和徐薇。
时间从九跳到了零。一个长得非常匀称,圆满的阿拉伯数字。是旧的突破,也是新的开始。
新的一年到了。
裴青玉还在收尾,对时间的流逝一无所知,邓川听见徐薇在她耳边安静地说:新年快乐,邓川。
新的一年,祝你一切顺利,她的声音低低的,得偿所愿。
新年快乐。徐老师。邓川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祝福来:你也是。
徐薇没有笑她,邓川仰头望天,月光清湛湛的,像她的心思,徐薇一眼就能摸透。这当然也很好。看破不说破,总归是有些心照不宣的暧昧在,细水长流般的持续着,邓川喜欢这个词。细水长流代表着希望,通向未来。
代表着一切顺利,得偿所愿。
远处的市中心仍旧繁华,被灯火映亮的天空一角,忽然绽开了几朵灿烂的焰火。
耳边远远地传来烟花上天的闷响声,和人群的欢呼声。
五颜六色的烟花,仿佛无穷无尽,在深黑的天穹中绽开。邓川忘了,除夕本不该如此寂静,它是被火树银花装点的不眠之夜。
裴青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停下来,大声感叹:哇
邓川直愣愣地看着,说:徐老师,我这边在放烟花。
徐薇说:是吗?
她说:那你许个愿吧。说不定,它会替你实现。
邓川不知道这里面有些什么逻辑,只无端地觉得浪漫,轻轻地应道:好。
焰火是夜的烛光 。她对着数不清的蜡烛虔诚而静默地许了很多个愿望。她太贪心,少年意气,总希望把所有所求都掌进手里。
夜色如此温柔,她的愿望连默念都唇齿缱绻,里头装着年岁,未来,所求所爱,一遍不够,再说一遍,爱意几乎要将她淹没了,但她克制着,不能够,要细水长流。电话那端的人也沉默着,一段甜蜜的空白。
邓川说:徐老师,好多好多烟花,你有什么愿望,我替你许。
徐薇说:我希望你有明亮的未来,永远保持着现在的美好,奔向属于你的明天。
她没有提她自己。邓川却执拗地说:你的呢。我要你的。
徐薇说:这就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了。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
她说:邓川。我希望你能明白。你明白的,对吗?
徐薇一边说,一边从阳台走回屋里,她的房门紧闭。
邓川的声音被淹没在烟花声里,她自己都听不分明,通过光缆,落进对面的耳朵里,却很清晰:徐薇。我会快点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