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雪山高耸入云,厚重的鹿皮靴被藏在雪下的坚冰撕裂,暖和的貂皮大氅冻成了坚硬的冰块,彻骨的寒风刮在脸上,饶是晏离舟身上覆着澜鬼给的护体结界,还是抵挡不住从脚底钻进来的严寒。
伪装成朝漉的澜鬼亦步亦趋跟在晏离舟身后,他双手虚扶着晏离舟,生怕晏离舟撑不住这严寒栽了下去。
身后跟着的恶鬼们倒不怕这种极寒天气,它们本就是从冰山地狱苦熬百年出来的,寒冷早就深入魂魄,习以为常了。
朝漉碍于那群恶鬼们的看管,不敢做出不符合澜鬼作风的事情,他只能尽心尽责护在晏离舟身后,不让晏离舟摔倒,风雪之中,他的疼惜全写在了眼睛里,却无人发觉。
恶鬼不敢靠近无漾的骸骨,只能晏离舟亲手去挖,他的手指毫无知觉,就连什么时候破皮流血的,他都没有察觉
挖出第九十九根骨头的时候,晏离舟已然晕厥,他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冻结成块,他被朝漉抱着躲在一处狭窄的山洞里,等他再次清醒,不顾朝漉的阻拦,想要继续出发去挖剩下的九根骸骨。
朝漉无视身后的恶鬼们,冲晏离舟发怒,他差点就脱口吼出
不要管无漾了,你管哪种狼心狗肺的家伙干什么?你不知道他做了多少坏事,你会后悔的。
晏离舟大概还处在犯迷糊的边缘,如同梦呓般自言自语,却成功阻断了朝漉的话。
我之前在苏澜生的体内时就在想,他是用什么样的毅力去替萧郁采药的呢?换做是我,我肯定干不出这样的蠢事,喜欢上无漾后我才知道,为喜欢的人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哪怕以命换命。
前面的我都做了,还剩下一点,我不能停留在这里,我快撑不下去了
我的勇气只有那么丁点大,因为无漾我才能走到现在,我很怕死,可是我更怕我死了,无漾会继续受苦下去所以,你让开吧,我要继续走下去。
幻境消失已久,晏离舟那张接近死亡的脸庞依旧停留在无漾的脑海里。
他浅色的双眸布满迷茫与哀伤,他忽然抬手,将悬浮在空中的剩余几枚珠子一一捏碎,美好的幻境包裹住他,高大的男人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抱膝蜷缩在角落,眼泪从眼角无声滑落。
丢了,他把这样的晏离舟弄丢了。
还怎么找得回来呢?
江城,临江楼。
晏离舟一路搀扶着受伤的朝漉,朝漉比晏离舟足足高了一个头,他倒有闲情逸致,将头枕在晏离舟的肩膀上,竹筒倒豆子般将这一年来的事情叙述给晏离舟听。
晏离舟根本没有插话的机会,他不禁怀念起瀛朝雪来,大师兄除了对他管教严格外,可从没那么啰嗦过。
朝漉走得倒是轻松,可苦了晏离舟,一路上被人驻足围观,行人们冲他俩指指点点,连伤风败俗都骂了出来。
晏离舟苦不堪言,又迫于这二师兄的淫威,朝漉可不像瀛朝雪那般好说话,这可是一只笑面虎,稍有不慎就能被吃了。尽管相处不多,晏离舟骨子里还是惧怕他的。
磕磕绊绊艰难地上了二楼,丛霖得知他们的消息飞快出门迎接。
师叔,小师叔。丛霖是瀛朝雪教出来的,脾性与瀛朝雪相似,他看到面色苍白的朝漉时难掩惊愕,却没有大呼小叫。
晏离舟冲丛霖点了个头,丛霖急忙问道:小师叔,您、您修为恢复了吗?
如果不是晏离舟恢复了,他是怎么从魇山出来的?
晏离舟轻描淡写道:我只是出来办件事,过会还要回去的。
丛霖面色变了又变,回来的路上朝漉就和晏离舟说了近日发生的事情和无尘宗弟子们的打算,现下看到丛霖的表情,晏离舟立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晏离舟:青岩长老回无尘宗了吧?你派人去宗门传个消息,就说我没事,不要打扰师尊闭关了。
无尘仙尊近些年总是病恹恹的,这件事他可以亲自处理,要是耽误了师尊的修行,让师尊走火入魔了,到时候谁都担待不起。
丛霖还在犹豫,一直没有说话的朝漉开了口,听你小师叔的。
丛霖微微诧异,二师叔虽然不像师父那般关心小师叔,可小师叔从前受伤了,他总是第一个去关心的,二师叔竟然放任小师叔再次入险境?
这想法稍纵即逝,丛霖猜测朝漉应该是有自己的想法,他总不能越界去管师叔们的事情,立刻应道。
是。
朝漉被丛霖搀扶着进了屋,临进门前,晏离舟瞥到另一间屋子门后站立不动的黑衣少年。
晏离舟有一瞬的恍惚,他虽和顾十九有着长达半年的交流,真论起来,他和顾十九其实只有一面之缘。
顾十九乍然见到心心念念的师尊时,还有点局促,他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躲在门后面,只拿一双澄澈明亮的黑眸凝视着晏离舟。
哈哈小师弟,你躲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成天吵嚷着想要你的师尊吗?泷月君都站在你面前了,你怎么反倒怕了?
怕什么,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你躲在这里,小心泷月君跑了哦!
去,你那是什么胡乱比喻?别在外面丢了无尘宗的脸。
无尘宗规矩松散,门内弟子们相处融洽,平时爱凑到一起打趣,就算无尘仙尊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几名弟子推着还在犹豫的顾十九,晏离舟担心他们的阵仗吓到眼前的少年,开口打散了众人。
去做你们的事情吧。
是。几人听命散了,晏离舟都发话了,他们没事也要去找点事情来做。
晏离舟笑笑,唤了仍在发呆的顾十九一声。
十九。
师尊?
顾十九双眼大睁,他像是才确定眼前的人是真的晏离舟。
晏离舟猝不及防,被飞扑过来的少年抱了个满怀,他微微一怔,而后才放松身体,任由顾十九抱着他。
顾十九比半年前长高了不少,他的身高远远超过了晏离舟一大截,胸膛也比他宽阔,轻而易举就能将他圈在怀中。
晏离舟被无漾养得比一年前圆润,可在顾十九面前,他就像只被无尾熊家长抱住的小无尾熊,紧得不像话,还能听到少年过分激烈的心脏跳动。
他收了三个徒弟,小白从前不爱搭理他,阿祀又是个狼心狗肺的小骗子,唯独这徒弟最与他交心,像件贴心的小棉袄,但这也太黏糊了。
晏离舟咳嗽了声,轻轻推动顾十九的肩膀,顾十九有所感应,立马松开了晏离舟,他脸颊不知为何红了一片,晏离舟没太在意,从上至下扫了他一眼,夸奖道:壮了不少。
顾十九:师尊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我每天都有和师兄们好好修炼。
晏离舟欣慰笑笑,顾十九抓着他的衣袖,急切询问道:师尊,您刚才对丛霖师兄说的都是真的?您为何还要回去那鬼地方,您别去了,您真的要去那就把我也带上吧。
晏离舟摸摸顾十九的脑袋,哄道:我只是去处理余下的事情,等事情了结后,我自然会回来。
顾十九隐约察觉到晏离舟在骗人,他锁住晏离舟的腰,这动作在别人看来是逾矩的了,正常的师徒也不会做到这种程度,顾十九也门清,可自无漾半年的教化后,他越发控制不住对晏离舟的思念,有了名正言顺的机会,他更不想错过。
果不其然,晏离舟压根就没想太多,他象征性地推了下顾十九,发现没推动,猜测少年是在闹脾气,只觉得想笑。
晏离舟的笑容很快就收敛,他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他暗暗使力推动顾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