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戈重新回到屋内。他没有为难看起来快哭出来的小太监,心情却开始糟糕。这样的糟糕,在当天稍晚时候,得知自己被安排搬出福宁殿时,达到了顶峰。
面对前来传口谕的李如意,燕云戈少见得没有点头微笑,而是问:这果真是陛下的意思?
李如意眼观鼻、鼻观心,回答:自然是的。请大人尽快收拾,速去永和殿安置吧。
燕云戈面无表情,回答:我已经在这里住了许久。
李如意咽了口唾沫,心想:都说将军失忆之后身上威压骤减,可我怎么觉得将军还是和从前一样?
他道:从前是因大人中了毒,不方便挪动。如今余毒将清,自然还是要回到旧处。
燕云戈眉尖挑起一点:旧处?你是说,我原先就是住永和殿的?
李如意含混道:还请大人尽快动身吧。
燕云戈却不动。
他嗓音低了些,说:陛下已经多日不曾见我。
李如意:陛下忧心于大人身体状况,不忍扰了您养伤的清静。
燕云戈:真的?
李如意:他下午还把小太监训得抬不起头,如今,轮到他后背被冷汗浸得湿透。
是真是假,他怎么知道?不说天子对将军的态度了,就连将军中毒这事儿,李如意到现在都云里雾里!
燕将军中毒的前一天晚上,天子和他有争执,两人不欢而散。
那夜天子整晚未眠。到第二天天亮,燕将军去找天子。没过多久,天子就唤他们进门,指着燕将军的尸身说,有人给他下毒,燕将军给他挡了灾。
怎么看,怎么像是咳咳。
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量,这些话李如意不会再对其他人说。
可没等他想要怎么装哑巴,就发觉燕将军非但没死,还活蹦乱跳。
看皇帝的态度,大有让将军留在后宫、充当侍君的意思。住福宁殿侧殿还算是天子对大臣偶尔的礼遇,永和殿却是实实在在的后妃宫殿。
李如意心头一片混乱,再对上燕云戈隐隐透出冷厉的目光,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他这样,燕云戈哪里还不明白?
原先心中就压着一股微火,如今,那股火倏忽被拉高。
皇帝就这么不愿意让其他人看到他?不行,得要个说法。
在这个念头下,燕云戈错开李如意的身体,出了门,径直往正殿去。
李如意在他身后哎哎地叫着,到底比不上燕云戈的步速,被他甩在后面。
到了天子屋前,燕云戈缓缓停下步子,迟疑自己是否应该通报。
正犹豫时,李如意终于追了上来,叫道:大人、大人!
这动静,别说燕云戈了,就连屋中的陆明煜也听到。
陆明煜手一歪,毛笔划过衣袖、掌心。
他眉头皱起,心烦道:别吵了,进来!
有他这句话,燕云戈面上透出一点笑意。李如意退到一边,不再阻拦。
时隔多日,陆明煜又一次与燕云戈共处一室。
他见人推门、走进屋中,朝自己而来。
有一瞬间,陆明煜恍惚地想,当下场面何其熟悉。
好像下一刻,燕云戈就要问他:陛下,你这是一夜未睡吗?
可很快,陆明煜被燕云戈从幻象中拉了出来。
燕云戈的确开了口,不过问的是:陛下,你要我从侧殿搬走?
陆明煜抬了抬眼皮,说:是,如何?
燕云戈一顿,回答:并不如何
陆明煜手指颤动一下,想,又是这句话。
可这次,燕云戈没把下半句说出来,视线就被陆明煜掌心的一抹红色吸引。
他瞬时忘掉自己要讲的话,快步走上前来,半跪在陆明煜的案前,握起天子右手。
陆明煜原先汗毛倒竖,只当燕云戈想起一切,要来找自己复仇。万万没想到,燕云戈的动作十分轻柔,问他:陛下,你可是哪里伤到了?
陆明煜完全怔住。
正值黄昏,外间光线照入屋中,与不久前点起的灯色混合一处。
昏光与灯光混出一种柔和的淡金色泽,落在燕云戈的眉眼之上。
他看清楚了燕云戈的神色:急切、关心,还有让陆明煜最难抗拒的温柔。
他几乎是下意识要抽回手。可转瞬,陆明煜又意识到,一切已经不同了。
没有,他还是若无其事地回答,只是朱砂。
到这会儿,燕云戈也发觉自己前面看错。
他显然放松下来,先笑一笑,再旧话重提:陛下,你为何要我走?
陆明煜看他,燕云戈与他对视。
陆明煜想,自己真的是疯了,竟然能从燕云戈的面色中看出一丝仿若被抛弃的可怜无辜。
第4章 以退为进 燕云戈低声说:我并非要走
手还被人握着,往后延伸的手臂,连同肩膀都微微发麻。
陆明煜尽力让自己表现得平和、不露怯。
他没有回答燕云戈的问题,而是反问: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
燕云戈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他,回答:是。
陆明煜看他,视线再往下,落在两人手上。
意思很明显:你这是一点都不记得的样子吗?
燕云戈看懂了。他赧然,手松开一点。瞧见陆明煜因此微笑,心头又闪过不悦。
他不动了,依然松松拢着陆明煜的手,回答:我虽不记得过往,却知道,陛下于我一定不同。
陆明煜问:不同?
燕云戈斟酌言辞,说:每当见到陛下,我便心生亲近。
他讲话时嗓音微沉,视线专注,那么看着陆明煜。
天色更暗了,灯火愈显得明亮。堂堂从燕云戈身侧照来,在他眼里点出一抹耀色。
陆明煜位于那抹耀色正中。
肩膀上的酥麻感再度开始延伸。到了胸膛、脖颈,甚至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