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字回响在静谧的夜色里,扇动那一盏微弱燃烧的烛火。
明暗交错里,他听见江晏迟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异常沉重。
婢女们正好抱了褥子和衣物,太子试了试碗边的温度,将一碗姜汤递到楚歇面前。
他双手都紧紧拽着被子,便顺着那人的动作将一碗热汤喝下。
果真觉得身上暖和不少,困意袭来,便就着姿势侧躺着睡过去,好似刚刚的交谈不曾发生过似的。
那你喜欢过我吗。
一点点也好,喜欢过吗。
楚歇没再答了,他听见江晏迟起身去往外屋,不仔细还撞到桌案上,砰地一声竹简散了一地。
步子也格外沉重。
他盖着被子,恍惚间听到珠帘外一声叹气。
心里莫名沉重,揪着被褥辗转难眠。
真的不能喜欢他吗。
要不要,再试一次。也许这一世可以的,他可以努力地去感知江晏迟的情绪,他可以努力地去喜欢他。
可是如果不行呢。
上一辈子,他已经毁掉过江晏迟一次。
还要再来一次吗。
被褥里的手紧紧攥起,掐着掌心发疼。
为什么他偏偏要有这么严重的心理问题呢。
应激综合征所伴随着的情绪阉割,而引发了情绪感知障碍。
如果应激综合征克服了,是不是,后面那些问题就能彻底没有。
被褥霍然掀起。楚歇好似下定什么决心,看着床前那唯一一处开着的窗户,伸手拉下窗撑。窗户被轻轻关上。
屋内顿时寂静无比。
楚歇握着窗撑的手立刻发起抖来。
他抱着手肘,靠在窗边,用力的试图去呼吸。
可是身子却抖得越来越厉害,他忍住去开窗的冲动,最后干脆转过身来,看着一室幽暗不断施加自我暗示:没关系,深呼吸。
可没坚持过半盏茶的时间,身上的汗越出越多,渐渐地意识开始模糊。
手心满是汗,握不住窗撑,掉落的动静立刻惊醒外头的江晏迟。
他点着一盏烛火赶过来,看到一室的漆黑立刻心剧烈跳动起来:怎么回事,风把窗户吹上了吗。
正扶着楚歇,却听到他很低地喃喃:别,别开。
那只手还在剧烈的颤动着,可是却满是冷汗。
江晏迟愣住。
可也只一瞬的怔忪,立刻伸手要去将窗户推开,可怀里人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他用力一推,将人扑倒在地上。
楚哥哥,楚,楚歇?
阿歇?
江晏迟有些慌了,将他扶着坐起来,却被那人紧紧抱着,他好像已经陷入梦魇里:小音小,小音
你醒醒!江晏迟见他已开始呓语,顿时吓得不轻,立刻搂着人要将他抱起,可那人逮着一个怀抱竟贴了上来。
紧紧地回抱住。
他能清晰地听到楚歇的心跳声,那是剧烈而慌张的,连呼吸都好似被堵住似的。
江江晏迟。
他这是,在叫自己吗。
江晏迟,江晏迟,江晏迟
呼喊声源源不断地从他口中滑出,分外急切,又极是迷惘。
喊得他心撕扯一般地疼着。
我在,我在这里。他立刻将人稳稳抱起来,先安置在床榻上,再拾起窗撑将窗子支起来。
明亮的月色再一次照亮屋内,借着那清晰的月光,江晏迟打量着床榻上的人。
这人显然已经沉入某次和自己有关的梦魇了。
阿歇。
江晏迟只喊一句,楚歇发红的眼角立刻坠下一颗眼泪。
梦到我。
这么,痛苦吗。
太子的心从未如此沉重。他想过,在楚歇的记忆里自己带给他的也许只有无尽的麻烦和痛苦。但是,他不知道这痛苦是如此地深远,以至于沉入梦中都不能释怀分毫,只能无助地流下眼泪。
是因为他说了喜欢他吗。
他竟开始做噩梦了。
江晏迟忽然很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地表白。
是这三年来太过顺利安逸了。
以至于他忘了上一世的苦果,又开始冲动放肆了。
刚一起身,却察觉有所牵绊。回头一看,才瞧见被褥里伸出的一只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袖。
顺着那一截手臂往上,看到楚歇眼神迷蒙地半睁着,像是半梦半醒。
江晏迟干涩地喊了声:楚哥哥。又生怕他听不清似的,你,你别在意,我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打趣你的,我其实不是真的喜
那只手忽然松了。
你不是他。
嗯
楚歇的眼神依旧空洞,只再喃喃:你不是江晏迟。
只这看似荒唐的一句,却让他身形凝固在这皎皎的月色里,一动不动。
又一颗晶莹的眼泪自他眼角蓄起,然后滑入鬓发。
他哽咽着摇头。
为了救下许纯牧,为了铺好回家的路。
我一点点地,毁掉了他的人生。
可我我回不去那个世界了。重生后,我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我回不去,我回不到那里,我救不回他
他没有一点错,他只是喜欢了我他只是拼命地想救我。他本来是个好皇帝的,他本来,本来
江晏迟指尖一点点发凉,尔后,又像是有一团火焰从汩汩的血液里奔涌向四肢百骸。
他深深地望向床榻上那神志不清的人。
这才是,楚歇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