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问你一次。
摁着头的手往前抽, 覆在他细腻如玉的脸颊上, 带着炽热的温度,你是什么时候, 对许纯牧产生那种感情的。
那种感情,哪种。
楚歇拧着眉,我没有。
呵。
江晏迟摩挲着脸上还残余的湿度, 许纯牧到底有哪里好。
不用问得太细,江晏迟也能大约想清楚。
眼下大魏世道残酷。身居高位者中,像许纯牧这样质朴的性子,的确十分罕见。楚歇这种在憎恶与厮杀中长大的人而言,也许那种纯净的东西对之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阿歇,你
你找刀吗。
江晏迟怔住。
楚歇不知又从哪里取出那柄薄如蝉翼的刀,如今正抵在自己脖子上,在这。
许纯牧就是纯净无暇的白雪,楚歇却是那阴沟里的烂泥。
那江风予呢。
江风予,是烂泥里长出的一棵树,面上看着郁郁葱葱,暗地里纠缠,深入,汲取活命的一点希冀。
权势,皇位,我都巴巴地送到你面前。江晏迟,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江晏迟心底一片冰冷。
如愿。如你什么愿。如你急着送死的愿,还是如你和旁人双宿双飞的愿!
你也知我时日无多,动动你的脑子,我他妈怎么跟别人双宿双飞!楚歇握着刀的手指节发青,胸口渐渐又生出闷痛,蓦地咳了两声,每次都是你,偏要跟我作对!
江晏迟眸色一动,硬生生压下狠光,劈手夺走楚歇手中刀刃掷在地上,挣扎之中,刀刃将他手掌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
所幸楚歇这次却没咳出血来,只是震动了肺腑,咳完了捂着胸口喘着粗气,脸色倒是比方才红润一些。
江晏迟觉得他拿这个人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
此人是如此聪明,心思奇巧手段果决。想要留住这样一个人,他必须比他更狠,手段更强硬,不能教他抓住半点漏洞。
可是他又如此脆弱。
只能被小心护着,稍稍伤到,好像顷刻就会丢掉性命。
温言哄着,他却从不心软。
强硬地禁锢,他更竖起浑身的刺。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和你作对呢。江晏迟皱着眉头,神色里的几分讥诮都成了自嘲。
我哪里是在跟你作对。我每次都是在保护你啊。
保护?不是,不对!楚歇仿佛听到什么荒唐的话,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似的揪住了江晏迟的衣领,你就是不懂,你总是以你的手段保护我,可是我根本不喜欢你那种所谓的保护!
你知道许邑为什么反你吗。因为你根本就是个暴君!你为了一点点小事可以让胡人践踏边境,扰得民不聊生。你为了登上皇位不择手段,甚至可以弑父!你为了得到我,利诱不成,你就可以威逼!咳咳咳江晏迟,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本来不该是这样的皇帝,你
你现在哪里还有点主角的样子。
你简直就是个大反派了啊。
本来拥护你的许家要反你。本来辅佐你的赵煊和祁岁跟你成了淡如水的交情。就连原本一路护你的许纯牧,也对你拔刀相向。
你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的皇帝。
那只箍住自己的手渐渐放开,看到楚歇眼底满满的失望,江晏迟眼睛通红,却不再狠厉。
啪嗒一声,一颗眼泪砸了下来。
你要杀我,果真是因我弑父夺位。还是因为我要杀许纯牧。
跟许纯牧没有关系!楚歇现在听到这三个字都头疼,陛下,你自己想想,这一年来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你是要当皇帝的,你应该要成为一位明君的!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楚歇看到面前的少年在自己面前双目发红,眼泪渐渐蓄起,欲落不落很是可怜。
像是委屈,又像是绝望似的。
楚歇看着那模样又有些不忍。
左右他也大限将至,终究不想看着这么年轻的孩子就这样在这皇权中迷了眼,继而作出更多错事。
他擦着江晏迟的眼泪,长叹一口气。
江晏迟和他不同,他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他要继续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的。
他要起身,手却被牵住。
握得很紧,只握着他三两个指头,可却固执地没有松开。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江晏迟将那指尖捏得发痛,你为什么为什么就知道皇权,就知道争斗,就知道利益
我杀江景谙,是想替你完成心愿。我杀许邑,是我以为他害死了你我因胡兵灭宁远王,是我以为你死了,所以想替你杀你活着时未能杀死的人是你,都是你,楚歇,所有人都可以说我暴虐,所有人都可以指责我错了。但是,你不可以!
你不可以对我这么残忍。
江晏迟紧紧地抱住楚歇,我喜欢你。如果说,你觉得我一直在跟你作对。那只是因为
你一直在同我说谎。
楚歇瞳眸倏然放大。
你从不曾把你真正的目的告诉我,却责怪我没有替你达成切实的夙愿楚歇,这世上还有比你更自私更虚伪的人吗?!
我自私,我虚伪?
楚歇蓦然间心口再次发痛:他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楚歇怒极了,反而摆出一副邪气的嘴脸来,一边每天高挑着反手抓住江晏迟质问,江晏迟,你第一次知道我自私虚伪吗,我从一开始,就从未当过好人,我要是当好人我踏马上辈子都死干净了更别谈这辈子,我告诉你,我
江晏迟心底的火哄地一下再次烧起来,将心底最后的疼惜再次焚成焦黑。
声音也越来越大,惊动了门外几位侍卫。
陛下
滚出去,谁也不许靠近!
江晏迟抓起床榻下的一只鞋子便往窗外扔出去,碰地一声砸落一扇窗户。
外头很快又安静下来。
那你凭什么只对许纯牧是好人!你对世间人都残忍,却唯独对他良善。你为他百般算计,你为他步步退让,楚歇,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也不能喜欢别人!你喜欢他,我就要杀了他!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没这个本事,许纯牧必须死!
我跟你说了我没有喜欢他
唰
正当争吵声越来越大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些许,一柄长刀破空而来,江晏迟只感到背脊处一片冷意袭来。
他凭直觉想避开,可楚歇就在他身前。
无法避开,电光火石之间只能迅速地回过身去单手握住那枪柄,却因惯性过大,被一刀刺入下腹,鲜血顿时涌了出来,一大片染红了床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