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只有他,活下来了。
他想起来了。
当年那一场烧炭的自杀里,妹妹因为救助不及时,根本没能完全幸免。那么多年来脑损伤造成的器官衰竭一直让她病弱又痛苦。
是他一定要她活着,是他自私地离不开那个孩子。
是他这么多年来拼了命赚钱,为她续命。
因为他不想一个人。
走投无路时他去偷过,抢过,正路邪路想尽一切方法,没有时间绝望,也学不会彷徨,连续三年一天工作十八个小时他赚了很多很多钱,可还是不够,不够治好小音,不够让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活下来。
在签下放弃治疗的同意书后一周,他回到了那个妈妈死去的老房子里。
像当年的妈妈一样,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他是这样死的。
是这样,穿书来到这个世界。
是他忘了,忘得彻彻底底,误以为他在这世上还保有唯一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强烈的共情之下,楚歇与那个占据自己原本身体的灵魂短暂地共享视线,眼睛微睁开一线,看到许纯牧浑身是血地倒在河岸边。楚歇闭眼,在一片黑暗里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歇斯底里:救他,救他!救许纯牧!他受伤了你看不到吗!
楚歇没有了求生的欲望,只在那一团黑暗里蜷缩着。
小音死了。
救他,快救他那个人的声音不断地响起,原本狠厉的声音竟化作恳求,求你了救他!
迫切想要回去的现世,对他而言成了真正的地狱。
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哥哥
一声呼唤灌入耳朵,让楚歇如死灰一般的心再次燃起。
那呼喊一声比一声急,哥哥,你怎么了,哥哥,怎么忽然晕倒了
楚歇心甘情愿让出片刻的躯体,楚歇挣扎着想要睁开眼,听到那远在天边却近在耳畔的声音心情无比激动。
刚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果真看到小音的脸,她正躺在病床上,但是已经能坐起来了,正在乖巧地吃着寡淡的汤饭。
清癯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哥哥醒了,是不是太累了,怎么忽然昏睡过去了。
他颤抖着抬起手。
明明签下了放弃治疗的同意书。
小音怎么可能还活生生地在面前。
手还没碰到那张脸,刹那间魂魄撕裂一般的痛楚再次从周身传来楚歇再一次被逼出那一具身体,沉入黑暗中。
救许纯牧!
那个声音再一次在黑暗中响起。
她还需要进行二次手术,已经有配型成功的肝,沈楚,是我救了她。我能救她,也能放弃她你听清楚,许纯牧死了,我就让你妹妹也活不了!
楚歇心中的绞痛渐渐缓释,慢慢地,身体好像找到呼吸的频率。
松了一口气后翻身吐出一大口水。
你救了许纯牧,我就把这个身体还给你彻彻底底还给你我只要他活着,你明白了吗。
楚歇还没完全醒来,在那一片黑暗里重振旗鼓,好像是枯竭的泉眼里再次流出源源不断的清流一般。
好,好你救她,赚钱,让她手术让她一辈子开开心心,我知道你是楚歇,我会救许纯牧,你你要好好对小音她很懂事,她跟我一样怕血,怕暗处,怕密室,她
话没说完,一缕日光刺入眼底。
楚歇醒了过来。
河流奔涌声,秋深寒蝉鸣泣,渐渐传入耳畔。
共情结束,他已经完全听不见小音的声音了,也听不到那个世界楚歇的声音。但他知道小音活着,就好像在茫然了二十年的绝望里重新抓住了某种希望。
他在原世界做不到的事情,那个楚歇可以做到。
他赚到了足够的钱,他支付了小音的医药费。
他救了她。
他哭着哭着,忽然就笑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他一定要自己救许纯牧。
但为了小音,无论如何,他也要闯过这个世界的一道道难关,他要解开许纯牧的死劫,他要救他。
看着身旁侧腹插着一把匕首的许纯牧,楚歇撕下身上的破布,先缠绕着摁住伤口才去林子里找了些止血的草药。
将刀子小心地拔出,将草药摁住伤口将布帛一层层绑住。
许纯牧,你醒醒你不能死
在楚歇不间断的呼喊下,许纯牧缓缓地睁开眼,恢复了点意识,看到他慌张地表情安慰道:放心,没下死手,不是致命伤我不会死
但是,你不要回濮阳郡了,太危险了。我受伤了,也不能保护你
楚歇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也不管手上血脏。
眼睛不停地发着着红。
你怎么哭了
许纯牧抬起手,擦去他脸上的血迹,你别哭啊我没事的
好,我不回濮阳郡了,你不能死,你绝对不能死!
许纯牧眼神渐渐有些变化,他感觉到楚歇摁住自己伤口的手都在发抖,忽然极尽温柔地将手覆上他的手背:你别害怕,我不死。楚歇,我不死。
像是某种许诺似的将他的手握紧了。
我要跟你说一个秘密。也许你不会相信我,但我还是要说。
我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我梦到了前世前世你是恶贯满盈的楚掌印,而我只是保正统的小将军。我偷偷入了上京城,帮助小太子扳倒你,可就在就在我被诬陷落入昭狱时,你却救了我。楚歇,我很想问你,我与你作对那么多年,为何最后关头,你舍了命要来救我
我曾深深陷入那样的疑惑里。但是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了我不在乎你前世为什么救我,我也不想搞懂,为何你总是要做恶事我现在只想带你离开,我们远离上京城,远离那些荣华,纷争,我们去过平平淡淡的一生,好不好
他看着楚歇怔忪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