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多,回家的地铁仍挤满了人。
我和季宜挤进车厢,一起抓着靠近门的白铁柱,地铁行驶起来,摇摇晃晃的。我们前后都是乘客,找不到空隙,季宜还靠近我耳边,非要和我说话:“陆予森私下和你相处怎么是这样的。”
“怎么了?”我问他。
“和在学校里不一样哎,”她比我矮小半个头,梳最近很流行那种蓬蓬的麻花辫,从大大的黑框眼镜后面看我,絮絮叨叨的,“他跟你说话好平易近人啊,明明在学校里都不跟女生说话。上次凌一希上化学课,课前和他说几句话,整节课都好像要开屏了一样。”
说到这里,她脸色突然变了,变得很苍白,眼神慌张失措,双唇张张合合几秒,才贴近我,用颤抖的气音告诉我:“有人摸我……”
我一惊,看向她身后,一个穿上班族西装的、满脸是痘的青年男子,面无表情地垂眼,身体紧贴在季宜身上。
她眼泪在眼眶里,满脸都是无助。
我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被怒火烧得失去理智,用力地拉了季宜一把,同时用肩膀撞开身边的人。
我的力气从小就很大,发怒时尤其,一扯一撞,迅速地和季宜换了位置,面对青年,几乎撞进他怀里。
我抬头看他,他大概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愣愣地看着我,手还保持着方才的角度。我和他对视,露出一个笑容:“我有没有撞痛你啊?”
“没,没有。”他说。
“你经常坐这条线吗?我好像看到过你哎。”我和他搭讪。
车停了下来,又上来了好几个人,四周挤得不行,我的肩膀撞到他的小臂,他坑坑洼洼的脸上竟然也浮现出一些粉色:“是啊,你注意过我?我以为我没什么女孩子会注意到呢。”
“怎么会,”我小声对他说,“你很帅啊。”
他张了张嘴,露出一个可笑的表情,我接着道:“我觉得好巧啊,我们可不可以交换一个联系方式?”
“行啊。”他想掏手机,但太挤了没掏出来,身体艰难地扭动着,更好笑了。
我看到他西服内侧口袋夹着的名片夹,好心建议他:“不然你给我名片,我回去加你呀。”
他立刻抽了一张名片给我,我接过来,读了白色名片上的字:“易新通讯公司,哇,大公司哎!应鲁,你的姓好特别!”
马上要到我们的站点了,车厢上方的小红点闪了起来。我看到他不好意思地笑,露出一口黄牙。我把卡放进口袋里之后,看着他的眼睛,右手摸出放在书包外侧的战术笔,贴进他,对他的下体捅了起来。战术笔隔着西裤捣在海绵体上,手感像隔着树叶戳烂一只蚰蜒。
看到他瞬间冒出的汗珠,和张开的嘴巴,我的生气终于消退了一些。
停下手,我欣赏他的表情,悄悄对他耳语:“不想易信通讯公司的所有同事都收到你在地铁上性骚扰女生的邮件的话,下次就不要摸别人喽。”
他鼻子都红了,流出鼻涕,声音嘶哑,胸口剧烈地起伏,可是车上人太多了,大家都管着自己的事,没人能注意到他。即使有人侧目,也事不关己般移开眼睛。就像他骚扰季宜的时候一样。
他不说话,我又问他:“那你不会去报警抓我吧,易信通讯公司的应鲁?你会吗?”
他恐惧地看着我,我只好歪着头,再问一次:“你会吗?”他终于知道摇头了。
地铁播音播报我的站要到了,地铁开始减速,我想起来,好声好气地要求:“我下次不想再在地铁上看到你了,请问你可以不要再坐地铁吗?”
车门打开前,我等到了他的点头,满意地拉着可怜的季宜离开了车厢。
我们这一站很多人下车,季宜被吓坏了,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边,我走到厕所,在洗手台拿出我的战术笔,用冷水和洗手液把它洗干净,拿纸巾擦干。
地铁厕所人来人往,有股消毒水味,灯光冷白,我看见季宜从镜子里看我,好像有些害怕,就对她笑笑:“你好点没有?”
“嗯,”她顿了好久,我把战术笔重新放好,她才虚弱地说,“忧忧,谢谢。”
我摇摇头,说“对不起,吓到你了”。我其实不该这么冲动,平时一直很努力地克制自己,没想到今天没有克制好。
魂不守舍地出了站,我回到漆黑一片的家里。
爸爸妈妈还是都不在,我没有开灯,背靠着门。我不应该这么暴力。所有心理医生让我不要再去想的画面,重复在我的眼前飞速闪过,我的大脑变成了一台坏掉的影碟机,我控制不好自己了。
我不应该这么暴力。
我的双腿发软,滑倒在地上,拿出我的手机。我双手颤抖,拨打陆予森的电话。
他很快就接起来了,我按了麦克风静音,听到他在那头叫我的名字:“苏何忧,怎么了?”
他叫我:“苏何忧。”
我把脸贴到屏幕上,屏幕是冰冷的,我幻想陆予森的脸也是冰冷的,幻想自己贴着他的脸。
“怎么回事?”
我都可以想到陆予森眉头紧皱的样子。
我跪在家门口冷硬的地砖上,幻想自己抱他,他也抱着我,幻想他紧紧地抱着我,就这样我假装他一直跟我抱在一起,让他把恶魔从我的心里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