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儿和罗恒两人并肩走进院子,就看到一个老者坐在院子中的大榕树下练字,老人须发皆白,皮肤却是光润得很,精神矍铄,鹤发童颜,好似仙人。
大榕树下,黄梨木的桌子凳子,宣纸平铺,白生生晃眼,榕树上面黄鹂啾啾,别有情趣。
叶家老太爷正在练字,这个兴趣爱好在退下来后就一直坚持下来,而且他练字不喜在书房,而喜欢在这颗榕树下。
老人精绝行草,只是老人从未在公众场合留过墨宝,也没有去书法协会挂名,仅仅视作修身养性的法门。
见了罗恒和叶灵儿进来,微微颔首,便继续写字了。
叶灵儿便蹦蹦跳跳过去,一旁帮点小忙,做点拿笔磨墨的小事儿。
笔架上的毛笔都价格平平,任何小卖部都能买到的几种,纸是安徽泾县的生宣,相对昂贵,但这笔钱是老太爷从自己津贴里掏出来的,还有一些是门生当礼物送的,扯不上特供,戒烟戒酒之前抽的烟喝的酒也一概如此,四合院除了房子大,藏书多,有一棵老杭州城难得一见的榕树,就再无出奇之处。
叶灵儿是家族里少数能与老太爷谈经论道的后辈,书法造诣也是不俗,能言之有物,而非难逃溜须拍马嫌疑的夸夸其谈。
这也是为什么叶灵儿一个女流之辈,能在叶家拥有绝大话语权,甚至地位隐隐超过叶小石这个嫡长子的原因所在。
其一是叶灵儿是老爷子最喜欢的一个老婆所生,且叶灵儿长得跟自己奶奶七分相似。
其二,还是自幼饱读诗书,是个才女儿,打小就跟老爷子贴心。
在教育子孙后代这件事儿上,老太爷远比同龄老古董们来得开明随性,一些无伤大雅有损风骨的个小铺路会有,却绝不一味指手画脚。
老人先写了一幅字:“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然后抬眼问罗恒,说你觉得这幅字怎么样?
罗恒自然认得,这是论语学而中的名篇,他想了想,说道:“老爷子,您用的,似乎是秦体?”
老爷子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不错,是秦体,也就是所谓的宋体,事实上,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知道,所谓的宋体,便是秦桧这个绝世大奸人发明的,看来你读了不少书嘛。说说你怎么看这句话的?”
罗恒几乎没有思考,便解释道:“敏于事而慎于言,这是典型的中庸之道,不过前面那部分,我倒是不敢苟同,事实上我觉得一切在不能填饱肚子前提下的所谓理想和道德,都是不科学的,毕竟进食才是人的第一本能,孔老夫子思想是好的,却是有些脱离实际了。”
老爷子听罗恒说完,略微皱眉,说那你再看一幅字。
说着便让叶灵儿给他铺成宣纸,继续挥毫,这次用的不再是中规中矩的宋体,而是狂方秀逸的狂草,用得还是最难练的张旭体。
“竹似伪君子,外坚中却空。成群能蔽日,独立不禁风。根细善钻穴,腰柔贯鞠躬。文人多爱此,生气息相同。”
罗恒眯起了眼睛,这首诗他从未见过,想来是老爷子自己写的,他想了想,笑着说道:“老爷子,看来您对郑板桥的石竹十分不感冒呀。”
“悟性不错。”叶老太爷赞叹一声,放下笔,笑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这话听上去的确不错,可我这一辈子走下来,见多了所谓的文人风骨,文字刻薄,入木三分,对得起良心,为人一样丝毫不弱,对不对得起良心就不好说喽,人前道貌岸然,人后魑魅魍魉,尤其是十年浩劫,人咬人,一地鸡毛呐,后来很多人出了国,嘴上说是国内环境不好,其实不少是做了亏心事的,只求一个眼不见方能心不愧或者说心少疚,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在往后搁一百年几百年,都是作准的。我要你们这些孩子多读书多识人,不是要你们如何善于蝇营狗苟投机取巧,父辈们不管是出于什么志向还是出于侥幸,好歹给了一个安稳家庭,就不需要你们再去为了个大野心做人做事了,多读书,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看人待物能多几分透彻,多识人,是以人为镜,能够多自省自知,说到底,我还是希望你们做一个好人,这是最起码的前提,在这个基础上,你们是做伟人还是个老百姓,就都不会差了。”
罗恒感慨,说谢老爷子教诲,只不过这些道理,说不得。
老人洒然一笑,说你叫罗恒是吧?
罗恒点了点头。
老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龙图兄眼光果然不错,你做商人,可能这辈子不指望能做到晏九楼那个份上,但做官,起码会是个好官,我很期待。
罗恒却是摇摇头,说李爷爷也希望我做官,最不济也做个红顶商人,只是我兴趣一直不在这里罢了。
“这事儿……”老人踟蹰一番,“不急,你还年轻嘛,三十而立,等你到了二十五六,再来做决定也不迟。”
罗恒点了点头,叶灵儿却是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瞅了瞅罗恒,说爷爷,你觉着他这人怎么样?
老人洒然一笑,说我这关过了,等吃完午饭,带他去见你二叔吧,毕竟现在他才是家主,叶家的命运未来如何,全凭他掌舵就好,我这都快死的人了,就不参合你们的事情了。
叶灵儿微微一笑,挽着老人胳膊,说爷爷这关都过了,二叔那里,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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