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走了两步,停下来,宝珠感觉得到,她在微微发颤,又努力克制。
皇后走回太子面前,咬着牙问:“满宫里都知道是皇帝看中的人,你要去向你的父皇讨吗?”
“那您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吗?”
皇后“哈”了一声,怒极反笑:“你只管把这话拿到外头说去!”
太子自知失言,还要再开口,皇后已转过头不看他,吩咐徐姑姑一句:“将绥寿殿收拾出来。”便带着宝珠离开了。
绥寿殿是凤仪宫东侧配殿,太子幼时便在此处住过一段日子,眼下宫门已经下钥,重新打开又要闹出一番动静,不如暂且在这边歇下。
徐姑姑领路,太子一路走过去,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明面阻拦不可取,就只剩一招祸水东引了。
只是依旧叹息,宝珠始终不肯牵扯到他,始终要同他泾渭分明——她不依赖他,不信任他。
鸡鸣欲曙。一夜未眠的,岂止凤仪宫中三两人。
贤妃得到了消息,起初亦是郁结于心,一不愿宝珠来分她的宠,二则怪皇帝为何至今还不废后另立,辗转反侧了一宿,直着眼盯着床帐上的花纹渐渐清晰起来,她心里也有了新的主意。
何不顺着皇帝的心思,且让他高乐几日,再慢慢透出风声,让他知道,自己的女人,原来跟太子有私情?
宝珠那小贱'人,当年替阮才人遮掩,如今便把自己填进去吧。
她不用人服侍,自己起了身,心情大好地梳洗打扮。用过早膳,四皇子来请了安,贤妃又处理了几样宫务,御前的人来了。
从前贤妃在御前也买通过几个小内侍,譬如茶水上的填白,是她牺牲了春纤的终身才搭上线的,可惜上次都被皇帝清理干净了,自那以后,这些御前的人越发涨了身价,好处打赏来者不拒,传递消息却绝无可能。
眼前不过来个品级都没有的小内侍,贤妃依然要好脸相对。
小内侍唱了喏,一张口便是崔太监说,八月十五中秋宴上,皇爷跟前须有个专门进献鲜果的宫人,请贤妃娘娘统筹安排一二。
崔祥近来跟长禧宫走得近,这话说是奏请,不如说就是皇帝的意思,叫他拿到贤妃跟前卖个人情。
贤妃笑吟吟说“知道了”,吩咐宫人赏小内侍一个“五谷丰登”的香囊。
“五谷丰登”是五两银子,常来长禧宫的人都知道,这是最高一等的赏钱。
当然,这个最高是对他们这些催巴儿而言的,至于崔太监么,好处自然又不一样了。
小内侍乐颠颠地回去复命,贤妃则斜靠着美人榻,支颐沉思起来。
今年中秋团圆宴,最好还是在行宫中办——行宫里到底规矩不那么严,亭台水榭也比宫中有韵致得多。
这些是用以回禀皇帝的理由。此外,贤妃总隐隐觉得,上一回宝珠在浣花行宫时,举止不似平素那样稳妥得硬挑也挑不出毛病,倒时不时地有点走神。
贤妃虽暂时还不知其中缘故,但有一点很清楚:宝珠那边一有个风吹草动,太子难免就要分心。
皇后又不被皇帝允许赴宴,到那时鞭长莫及,太子的风光日子,也就该到头了。
“…今年是大比之年,应考的江南学子乃是立国以来最多,无论如何,都把消息给我压死了。”太子脸色冷峻,目光扫过座下一干臣子,即便不曾有意显露威严,却也足以令在场之人无不战战兢兢、喏喏连声。
太子见状,略缓了声口,又问:“洪氏母女呢?”
负责监守归命公府的孙千户忙出列回话:“洪氏母女及李慎行均还不知情,臣已在府内外加派人手,务必不让外头的风声吹进去半丝。”
太子“嗯”了一声,又说:“从宫里派个御医,今儿傍晚去归义公府上给李慎思号号脉,记得将车夫和药僮都配齐了,往后每日去一回,夜里耽搁晚了,住上几宿也使得。”
听得这番安排,堂下立着的众人中,也有不寒而栗的,也有幸灾乐祸的。然而个个心里都明白,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一时无不齐声而应。
太子心里头仍颇不得劲,正犹豫着既然已经派了太医,不如趁便给李慎行的小女儿也瞧瞧,左右小儿家娇弱,有个头疼脑热的,不是大事儿,也够做爹娘的折腾一阵,无暇他顾了。
这念头刚生出来,小篆得了消息,走到太子身后,悄声回禀说,九公主惊风了。
太子后背一凛,彻底打消了方才的想法。
正欲打发人过去探问一声,送些药材,又忽然反应过来,若是单纯地病了,底下人不至于这点礼节都要他吩咐。
太子看了小篆一眼,遣散了众臣子,听他细说来龙去脉。
原来是今日刘昭仪去探望乔昭容,不知道说了什么话,被罕少驾临的皇帝听见了,竟一脚踹在刘昭仪心窝上,彼时九公主就在一旁,乍然受了惊吓,当即晕厥。
第38章 .三十八莲花颤
太子听罢,问:“父皇现在何处?”
“还在乔昭容宫里。”小篆说:“刘昭仪虽已经被拖回梳月阁关起来了,非死不得出,皇爷对公主还是很歉疚的。”
太子沉吟片刻,道:“我去看看九儿。”
乔昭容住的长宁宫在凤仪宫以西,与东边儿的长禧宫正遥遥相对。这地方恰如其名,一年到头都安静得近乎静谧,宫中没有主位,因为乔昭容年纪最长,又育有公主,其余的低等嫔御们都以她为尊——许是人以群分,长宁宫里住的都是些恩宠稀薄的冷人儿,且大都是不争不抢的性子。
乔昭容带着个羸弱的九公主,一向过得默默无闻,倒也不失自在。
可这份与世无争的安生,今日被打破了。
太子赶到时,端水熬药的老婆子小宫女还是乱作一团,几个御医在次间低声商议着,皇帝坐在公主寝间外侧,乔昭容则守在女儿床边,公主仍在不时地抽搐着。
太子上前向皇帝行了礼,没来得及开口问一句,便迎上皇帝冷酷如霜刃的目光。
太子顿时了然。刘昭仪刚被关押,看守正严,派去打探的人总要些工夫才能知晓她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过,按父皇这样暴怒却强捺不发的情态,还能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