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宝珠假意抱怨一声:“别把我的杏仁酪给撞散了。”
善善这才放过她,起身掸掸衣服,又紧了紧辫梢,口里道:“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就惦记着吃。”
宝珠笑得直按肚子,一只手还点点她:“瞧瞧,身份不同,连说话的声口都不同了。”
善善这回真急眼了:“你再说,我把酪拍你脸上!”
宝珠知道不能逗她了,连连告饶,又替她捏肩,嘴里念念有词:“好姐姐,妹妹错了,姐姐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妹妹吧…”
善善总算转怒为喜,拉住她的手,两人对着坐下来,低声说:“我三天后就走了。以后这间屋子,你一个人住。”
宝珠不解:“娘娘这边,不补人上来吗?”
“补当然要补。”善善道,“只是不同你挤一个屋,你还不偷着乐去?”
宝珠被她说得笑了笑:“可惜晚上没人陪着我说话了。”
善善听了,本想安慰她两句,让她得了空还到自己那儿来,转念又想:太子原就和宝珠亲近些,如今关系不一样了,还是避避嫌为好。
于是岔开了话:“你猜,还有一个是谁?”
宝珠摇摇头:“不知道。”
“柳芽儿!”善善笑得促狭:“柳叶儿这会儿指不定牙都咬碎了呢!”
“不厚道。”宝珠乜她一眼,心里却知道柳叶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赐给太子的。凤仪宫里看不惯她摆大宫女谱的不在少数,殊不知,她原是皇后替早逝的皇长子挑中的人。
她出了片刻神,见善善依旧是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善善,你…喜欢太子吗?”
善善有点讶异:“当然喜欢!”随即语重心长地教导宝珠:“除了皇爷,太子殿下可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男子。人又标致、性子又和善,更是青春年少,你倒说说,他有哪一点不值得喜欢?”
宝珠垂着眸,若有所思,而后就被善善戳了下额角:“傻妮子!如今你不懂,等将来懂了再来求我,我保准给你找一门好亲事!”
“好。”宝珠忍着笑:“到时候我便给你立个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地拜呢!”
气得善善又在她手臂上打了两下,道:“吃你的杏仁酪去!还堵不上这张嘴?”
宝珠这才去开了食盒,里面除一大碗酪以外,还有四甜四咸八样点心的攒盘,她吃不下这些,刚要招呼善善,善善已经过来拈了一块蝴蝶酥,还挑剔道:“怎么拿点心配酪,怪噎人的。”
宝珠不说话,小咸麻花配酪吃得怡然自得,而后收好了碗碟,要还给常姑姑。
善善却拦住她,另找了人带过去。随即拉着她坐到床沿,取出一副玉镯子来:“这是皇后娘娘赏的,我分你一个,也算咱们同屋一场。”
这话说得颇动情了。宝珠有些意外:善善品性不坏,不过小心思有点多,又爱掐尖要强,上一世自己是真小孩儿,难免和她有争执的时候,皇后又偏心自个儿,后来则是太子——她俩的关系,倒没有这样亲密过。
思索一瞬,她还是摇摇头:“这个你好日子要戴出来呢。”
玉比金尊贵。论金镯子,宝珠自己也有一对绞丝的、一对镂花的,可戴玉镯,就不方便当差伺候主子了。宫女们寻常不将玉戴在手上,更遑论是成色这样好的。
善善想想:“也是。那等正日子过了,我再送你。”房里人又没有三媒六聘,更不行大礼,不过是赏些衣料首饰,拨几间屋,给几个宫人,便是过了明路。
要争荣夸耀,还得等太子践祚呢。
宝珠便不好一拒到底了,先含混答应着。
到了午后,这桩喜事已经是满宫皆知了,平日和善善略亲近些的,三三两两地都来道贺,有送针线的,也有送吃食的,也有送玩物的,善善好容易抽出点儿空,拉了宝珠道:“倒要正经摆个席面做东道了。”
宝珠点点头:好歹也是人生大事,乐呵一晚,别惊扰了主子便是。
“你不必操心,我替你安排就是。”说着便出了门,趁着小厨房这时辰不忙,托厨娘们仔细治一桌席面,要了香糖渴水,又要了糕饼蜜饯,给那些当值不能来的宫人们送去。
众人都知道宝珠是皇后面前的红人儿,她素日出手又大方,一开口哪有不应的,忙拿洁净垫子垫在椅上请她安坐,又端茶水端点心,一个女人记着宝珠的要求:宫女们不爱吃大肉,葱姜一类气味重的也不要,如此下来,菜色自然要多琢磨。
宝珠交代完,又道了叨扰,正要起身,就看见柳芽儿进厨房来了。
她一对上宝珠,脚步便缓了下来,宝珠站起身,叫了声“小柳姐姐”,她慌忙点头笑笑,抬眼一扫厨娘们的架势,轻声道:“烦请姑姑们做些点心…”
宝珠不禁纳罕:上一世,柳芽儿可不曾做过这个东道。
她清楚自己在这里,厨娘们便顾不上柳芽儿,索性先告辞出来,慢慢往回走着。
论资排辈起来,她和柳芽儿都是二等宫女,可在凤仪宫的遭遇,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柳芽儿心重,偏输在嘴巴上了,不会讨巧不会撒娇,是以皇后待她,情分着实平平。
不过若是给儿子做房里人,这些又是她的好处了。宝珠自顾自地摇头一笑,走到房前,一听里面静悄悄的,便知善善必定不在,自己进屋铺了床展开被子,放下床帐补觉了。
这一闭眼,直到耳边叽叽喳喳声不绝,宝珠方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就见几个素日要好的小姐妹围在床边:“找了你一晚,居然躲在这儿猫觉!”说着便嘻嘻哈哈地把她往床下扯。
宝珠招架不住,连声央道:“我脸都睡花了,好歹让我洗一把。”众人总算肯罢休,一面推推拉拉地往外走,一面犹回头催促:“你可快些,别让她们把好吃好玩的都抢光了。”
宝珠答应着,下床趿上鞋,理着头发去脸盆架前,墙角的小炉子上连水壶都不见了,她只得回身提了平日喝水的小茶壶来,里面还有些半温不凉的水,倒来洗了脸,重梳了头发,又对着镜子搽了些玫瑰香膏,暮春的夜晚,仿佛有些厚重了。小饭厅里的笑闹声不时响起,连她这里也听得见。
她不禁想,为喜欢的人空守一世,或者为不喜欢的人空守一世,哪一种要幸福一些?
到底要去同大伙儿说笑一回。她端起铜盆出去倒水,远远的就见一抹杏黄众星捧月地过来了。
这又不是回东宫的路。她心知躲不过,自己站住了,等着给太子行礼。
太子夏侯礼没让随从跟来,自己走到宝珠面前,叫了起,便笑着问:“她们怎么这样高兴?连我在母后那边都听见了。”
“真的?”宝珠立即道:“我去提醒她们一声。”
“唉!”太子拦住她:“母后不曾察觉呢,不碍事的。”又问:“你怎么不去?”
宝珠笑笑:“我正要去呢。”
太子点点头,却不让她走:“昨儿的八音盒,你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