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明思忽地偏首,“你不喜欢她?”
荣俊一滞,轻咳一声,不好说话。
明思也并不在意他的答案,转回首轻轻一笑,“她的脸的确是我下的药。”一顿,不去看荣俊的神情,“我从未厌恶一个人似她这般。可我也是一个各人自扫门前雪的。虽早早就知晓她是何种人,但也从未想过要替何人主持公道。直到她去京兆尹报信——”
勳暖的阳光直直的照在明思的脸庞上,因着重孝,明思一身素白,头上只有两根素簪。
抬起脸,迎着阳光,阳光在她发丝上映出金色的光晕,明思微微地嘘了嘘眼,“我从来觉得恨人是一件很不必要的事。也从来没有真正恨过一个人。很多事当时可能会觉得很生气,可时过境迁之后再去想,便会明白个人有个人的立场。不同的境遇会让人对事的理解不同,故而也会有不同的做法。所以即便父兄遭囚,我从心里也从未怨恨过皇上。说心里话,我对皇上是感激钦佩。秋池的事,他应是有几分明白的。可他因相信荣烈,所以也相信了我。我真不愿意恨人。人活一辈子,说长不短,纷纷扰扰本不易。恨乃双刃,何苦为难自己?若她只是针对她,只牵连我,我不会恨她。当如何,大家各凭手段罢了。可如今,我真的恨她……”
荣俊一直听着她说,直到明思垂眸顿口,“既是这般恨,为何不早下手?你这般聪慧之人,若要想人不知鬼不觉,不会没有办法。纳兰府对她早已嫌弃,并不会成为你掣肘之缘由。”
两句话将明思的理由堵得彻底。
明思默然。
“你下不了手!”荣俊侧身面对她,眸光深邃,“即便是再恨,再厌恶,你依旧下不了手,可对?”
明思放在狮首上的手指无意识的勾画,未曾抬眸,唇却抿紧了些。
“你在害怕,”荣俊叹了口气,继续缓声,“你害怕寻到仇人之后没有勇气去报仇。这等大仇当血债血偿,你觉得自己该亲手去报这个仇,可你怕自己做不到。你那般很你五姐,可你下的毒却只是让她的脸长斑,你下不了狠手。”
明思咬紧唇,垂眸不语。
荣俊叹息着笑了笑,“莫多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顺心而为便是,不必为难自己。先好生歇息将养,一辈子还长,总会好的。十七叔如今不在,你若信得过,有话便同我说就是。”
明思抬眼看着他,轻轻笑了笑,“同你说话多了,有时真会忘记你是太子殿下。”
荣俊唇畔笑意温润,微微戏谑,“这句我倒喜欢听。”又一顿,看了看周遭景致,“无事多出来走走,于身于心皆好。”
明思微微一笑,“无论如何,真的谢谢你。”
这样的时候,有这样一个人不需要说太多便能会意,的确是一件让人舒服的事。
何况,荣俊真的一个很聪明也很好的谈话对象。
明思在心里笑了笑。
也许以后随着身份的改变,人也会变。
不过那么遥远的事情何必去想呢?
人总不能因噎废食。
荣俊离开后,明思回到书房继续练字。
这一练便直至深夜。
第二日起身后,明思先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右柱国府,而后再度进入书房。
午膳过后,明思让人备车出发去了太子府。
昨日就同荣俊说好了,若是寻到荣烈写的条陈便送到太子府。
到了太子府,才知荣俊并未归来。
明思看了一眼庄严气派的大门,让沙鲁往回赶。还未驶动,门前又驶来一辆马车,正是太子府标记。
卓都问询,明思让他暂等片刻。
马车驶到明思车驾前停住,谁知掀开车窗帘露出的却是一张美艳傲气的面孔。
“本宫说是谁呢,原来是睿亲王妃啊。”温娜儿勾了勾唇角,瞥了一眼大门。“睿亲王妃可是来看你那好姐姐的?不对,若是来探望姐妹也不会过门而不入啊。”
明思不想同她揪扯,放下车窗帘让卓都起行。
“这就走了?”温娜儿轻讽的语声传入,“睿亲王生死不明,亲身母亲同老祖宗也死了,如今太后也病倒了。你倒是自在,旁人可真没这般的脸皮——不过也对,你们汉人不是常说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么……真真合适你得紧……”
颚敏咬了咬唇,方欲张口,明思按住她的手,低声道,“走吧。”
卓都顿了一瞬才挥鞭驱马。
走出一段,明思让颚敏拉开挡板,“去宫里。”
卓都将马车调转方向朝着宫门行去。
明思在车厢中沉默。
太后病了。
这个消息比温娜儿的话更让她难受。
回京之后不是没有想到过太后,可是,她没有勇气去见太后。
她有勇气面对任何人,却独独不敢面对太后。
无论她同荣烈之间如何情深似海,无论荣烈如何无怨无悔,她终究是欠了太后。
欠了一个母亲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