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完,和身后出来的几个医生一同离开。
梁启力拿着单子还有些愣,赵卓丽流着泪看见他手中的缴费单据,恨意上涌抓起单子扬手一扔,歇斯底里地喊:“让他去死!”
她的身体滑下去,跪坐在地上靠在梁启力的腿边,泪眼婆娑,崩溃地大声哭喊:“她才十九岁,才十九岁啊!她要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她才大二,还有那么美好的未来,我不信,启力我不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她才十九岁啊……”
她嚎啕大哭,梁启力隐忍多时的眼泪也落下,蹲下去抱着她。
手术室推出小床,赵卓丽慌忙站起来,哭得视线都模糊了,看不清女儿的脸,全凭最后一口气撑住跟着推车的护士去了病房。
病房很安静也很凉,六人间其他五张床上没有人。
赵卓丽无声流泪,哭到后来开始倒抽气,怕吵醒女儿慌忙擦泪又是一顿,如果真能吵醒就好了。
病床上,梁映真穿着医院的病号服,满是鲜血的连衣裙被换下,头一圈一圈缠绕着纱布,头发全部剃光了,只露出一双紧紧闭着的眼睛。
双腿都打上石膏,小臂缠绕着纱布,整个人如同白色木乃伊一样,沉静地躺着,毫无生气。
过了会,梁启力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叠橙色方正发|票。
他脊背不如之前挺拔,短短几个小时仿佛苍老十岁,他缓缓走至身旁,赵卓丽转头抱着他,闷在他的衬衫前呜咽,梁启力抬起手缓缓拍她的背。
四年前的那一晚,赵卓丽终生都不会忘记,她的生活就此天翻地覆。
回忆收闸,赵卓丽眼睛微微湿润,听见会议室有了脚步声,转头擦了下眼角,回归冷淡的表情。
会议室的门开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走进来关上门,坐下后神情略显意外,温声道:“伯母,您好。”
赵卓丽不动声色打量他,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恨,是有的,遗憾,却也是有的。
“如果四年前没有那一场事故,那天晚上我们就会见到了,映真跟你说过了吗,那天我家备好晚餐打算让她带你回家的。”
赵卓丽端起桌上凉掉的绿茶喝了一口。
程越有点局促地微垂下眼睛,沉默片刻,缓缓地说道:“对不起,伯母。”
“对不起?是不是显得太轻易了?”
赵卓丽从包里取出一摞照片放在对面:“你看看当初车祸后映真是什么样子再说。”
程越拿起照片。
照片上,病床上浑身缠满纱布的人完全看不清是男是女,头发剃光了全被纱布裹住只露出一双闭上的眼睛。
他瞳孔猛地一缩,呼吸一窒。
赵卓丽声音凉凉的:“她这个样子维持了近半年,到现在左腿里还有两颗钢钉。是没死,但和死也差不多了——当了三年植物人。”
车祸后,他遍寻不着她甚至猜想她是不是在车祸里丧生,以为那就是最凄惨的后果,却没想到当初映真是这样的,与死无异。
他痛苦地往后翻照片,梁映真渐渐拆了石膏和一身的绷带纱布,右边脸颊有粉白的疤痕,光秃秃的头渐渐长出细软的头发。
他眼睛发红地一张张往后翻。
她的头发慢慢从一寸、两寸长到肩头,右边脸颊的疤痕随着漫长的时间渐渐淡化、消失,照片上一切都在变,不变的只有一直紧紧闭着的双眼。
“我开始拍这些照片想记录她一点点好转的过程,等她醒了给她看。但她昏迷的第二年心脏停搏,医生说她这辈子都不会醒了,你知道我守着这样的映真三年是什么感觉吗?”
程越眼眶发热,低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我还没说完。”
赵卓丽胸口微微起伏,微颤的手捧起茶水喝了一口镇定下来,继续说道:“我的丈夫以前从不信神啊佛的,映真成了植物人后我们找了很多专家也无计可施,所有人都说只能等待奇迹。于是我的丈夫开始信佛了。”
程越垂着眼睛,盯着手中的照片。
赵卓丽说话时牙齿都在颤抖,像是支撑不住自己说话的力气,声音很小却在颤抖。
“启力和我开始每周去江城北边的灵泉寺上香求菩萨让映真醒来,很傻是不是?可我们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映真出事后半年启力去泰国考察,也去当地佛寺求神佛显灵,却被落石砸了头,颅内重度出血抢救过来后精神失常。”
“因为那场车祸,我失去了女儿,又失去了丈夫。”
她抬起湿润的眼睛,颤抖着声音问:“程越,你说,这一切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过去的吗?”
程越沉默许久,缓缓放下手中的照片,咬紧牙后抬起头:“所有的错是我造成的,但您不应该欺骗映真,给她一个虚假的婚姻和无中生有的丈夫。”
赵卓丽眼神闪烁,移开视线半晌。
“这件事我无话可说,当初是我没有办法了。如果启力还在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她深呼吸几次,冷冷地说,“不管怎么说,映真现在很幸福,我希望你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
她说完拿起包起身,脚步不停地拉开会议室的门。
“如果她恢复了记忆呢?”
身后男人掷地有声地问道。
赵卓丽顿了顿,走出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梁映真收到一份邀约,谢征发来消息,说搬了新家准备在家里露台搞一个庆祝的烧烤。
她跟傅审言提起时,男人正在扣衬衫的袖扣,闻言微微皱了下眉:“邀请我们过去为什么跟你说,不跟我说?”
“小气鬼!”梁映真捏住他的脸。
现在和他相处她的胆子愈发大了,她笑眯眯地说:“我是女主人,邀请我们去做客当然要跟傅家的女主人说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