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求陛下,三思后行罢,想必不用微臣提醒,陛下也能看到其中利害,为何执意要如此?哪怕缓过几年再行也未尝不可。”
魏堇歆垂眸,她看着宋云修跪地不起,一声一声地求着她,心中感觉好极了。
然而,她还是要说:“朕意已决,太傅不必多言。”
宋云修怔在原地,他想为什么会这样,难道陛下施行此法别有深意不成?可是不管有什么深意,现在施行此法,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陛下!”宋云修抬眸,轻轻扯住魏堇歆的衣摆,“微臣求您,收回成命罢。”
魏堇歆很快将自己的衣摆从宋云修手中抽出,不悦道:“朕已说了,朕意已决,太傅不必多言!”
“倘若陛下不应,微臣就一直跪在这里,一直到陛下收回成命为止!”宋云修坚定道。
“威胁朕?”魏堇歆冷笑一声,“那就随你。”
她说完,便不再看宋云修一眼,自去了书案旁处理政务。
过了一个多时辰,宋云修还一直跪在殿中,魏堇歆目不斜视批了数本奏折,直至文莺来报:“陛下,古婉清求见。”
“让她进来。”
一身雪衣的古婉清步入殿中,双目清澈,规规矩矩对着魏堇歆跪拜过后,道:“微臣今日来,是为陛下早朝提出科举改制一事。”
“怎么?”魏堇歆目光微冷,“你也是来反对朕?”
“微臣并非为反对而来。”古婉清挺直脊背,“恰相反,微臣以为陛下此举圣明。”
“哦?”魏堇歆懒声道,“说来听听。”
“弥封誊录之法,一来保证了科举的公平性,废除引荐制,二来清濯了朝中浊腐之气,陛下登基已满三载,新兴世家尚未成型,此时不斩来路,更待何时?”
几句话听得魏堇歆十分满意,赞许地“嗯”了一声。
“古大人。”跪在一旁的宋云修开口,“陛下再大,那也是孤身一人,如今宗族无势力,此法若行,岂不是让陛下独面千夫所指?”
古婉清莞尔一笑,接着道:“这些弊端,太傅能想到,陛下自然也能想到,但陛下是明君,是天子,更是凤脉唯一传人,如今世家渐起,但当年在陛下雷霆手段之下,天下遍布更多的,是寒门!太傅唯恐世家群起而攻之,难道天下寒门便是默默无闻,连为自己出路一争的勇气都没有吗?”
古婉清接着道:“微臣家母早时便是寒门出身,家母极恶世家勾结龌龊,微臣也不愿看到天下又恢复之前的魏朝那般光景,提出弥封誊录之法的,陛下乃是魏朝第一人!将来在史书上,这又该是如何一笔卓著功绩?恐怕后人万世都要称颂陛下今日之贤名!”
“微臣今日来,只是想告诉陛下,若陛下施效此法,天下寒门便会为陛下开路,微臣也愿为陛下身先士卒!”
宋云修双唇紧抿,面色微青,正要再说些什么,被魏堇歆出声打断。
“婉清果真有几分你娘当年的风采。”魏堇歆欣慰道,“当年朕夺嫡之时清缴世家旧族,古莲也曾对朕说过同样的话,今日在你身上,朕瞧见了当年古莲的影子,朕素来看中如你和你娘这般坚毅的忠臣!”
说罢,她一瞥宋云修,道:“而非如有些人般,只知一位地退让隐忍,轻易便能丢掉自己身上的责任。”
她一句话含沙射影,暗指宋云修当年舍下她们婚约一事,果见宋云修面色一窒。
“此事朕已有决断,婉清可以退下了。”
古婉清跪地叩首,恭敬拜别。
宋云修面色发白,他想不通怎么重活一世,他竟和古婉清在政见上有了分歧,想了想今后古婉清的政绩,宋云修紧抿双唇,也伏低拜别出了承光殿。
他看着古婉清距离他十几步远的身影,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叫住了她。
“古大人。”
古婉清闻声顿住脚步,对着宋云修微微一笑。
“不知太傅大人寻我何事?”
宋云修道:“陛下今日推行之法,真的很不合时宜,古大人为何要支持此法?若是现在推行,陛下之后的路会十分艰难。”
古婉清眉心微蹙,温声回复:“我不知太傅大人为何会有如此顾虑,我曾在母亲那里听说过陛下登基前的旧事,我只是觉得,若是这些事,今朝不改,今后魏朝,怕是没有哪个皇帝能改了。世家势力一直生生不息,终将会发展为钳制皇权的桎梏,倘若陛下有此心打击世家势力,为天下寒门开路,我等何乐不为?”
宋云修目光微沉,他自然知道陛下手段雷霆,自然知道陛下极有魄力,但是他不想看到陛下受到一点伤害,这世上魏氏族人并非只剩下陛下一个,还有一个魏彩躲在暗处虎视眈眈!
若是魏彩利用起来这些世家,又有魏氏血脉加成,没有人不会选择魏彩。
陛下这简直是在自掘坟墓。
只是这些话,宋云修不知该如何向古婉清说明,他所知道的那些事,古婉清都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他的顾虑。
“古大人,我只问你,倘若世家群起而反,想要夺权,陛下届时该如何自处?那时陛下再废除她今日所立之法,可就完全处于被动局面,得不偿失。”
古婉清道:“太傅大人,天下寒门苦世家久矣,上行有令,太傅真的觉得不会有寒门之士站出来为陛下说话吗?”
宋云修反问:“寒门十人,可抵世家一人吗?”
闻言,古婉清淡笑一声摇着头,看向宋云修的目光有些失望。
“太傅大人令尊分明也曾是寒门出身,怎么到了今日,太傅身居高位,竟不知为天下寒门谋福了呢?”
宋云修唇形微动,被古婉清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
他并非不想为寒门之士谋福,但是不论什么人,都不能挡在陛下前面。
他眉心深锁,已知今日与古婉清的对话,是谈不下去了。
于是他沉默了一瞬,温声道:“是我短视了,古大人说得不错。”
见他如此说,古婉清温和一笑。
“无妨,你我在朝谋事,政见有分歧乃是再寻常不过,我反而很佩服太傅能以男子之身站在朝堂,太傅风采,是多少女儿犹然不及的。”
“古大人谬赞了,我送过古大人。”宋云修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