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月想也未想便直接拒绝:“不。”
颜回如今这个样子,实在是太狼狈了,狼狈到好似下一秒他就会因为站不起来而彻底倒下去一样。
云间月从未见过这样的颜回,在他的印象里,颜回永远都吊儿郎当的,不正经,身上没有半点身为人师的自觉,换了谁在他眼中都一样。
还有点小脾气,惹急了,也会炸毛,不高兴了就会一走了之,好久都不搭理你。
他身为医者,却不是仁医。但也会心软,不动声色的,润物细无声的对一个人好。
就像云司离,之前在江南,两人闹得那样狠,可转头他又眼巴巴地贴上来,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云司离,他也愿意。
云间月盯着他跪在榻前的模样,有些心酸,又有些无奈,而更多的是悲伤。
她不敢出去,怕出去后,就再也见不到这样一个不着调的师父。
“小月儿,”颜回哆嗦着伸出手搭在云司离的脉搏上,垂下眼皮,“我已经这样了,你还要我难堪?”
云间月眼眶一红,千言万语,瞬间全部堵在胸口,连个音都发不出来。
连镜什么都不懂,他都不知道换血意味着什么,本能地捂住嘴,任由眼泪从脸上滑过,又不敢哭出声。
颜回微微转头,像是提着嘴角对云间月笑了下:“出去吧月儿,留些体面给为师。”
他甚少在这个便宜徒弟跟前自称为师——他们之间,甚至连拜师的礼节都没有,连拜师茶都没喝过,这师父就跟地里捡来似的。
云间月别开眼,垂下眼皮将眼底的情绪遮住,随即带着连镜转身而去。
她怕自己再待下去,情绪会失控。
她们主仆一走,殿中就安静下来,除去微弱的呼吸声外,再听不见半点声息。
这偌大的乾清宫,就像一座地牢,一面控制着云司离的人,一面又钳制住了颜回的心。
“让你害惨了。”颜回翻个身,背对着榻上的人坐在地上,“要是听我的,现在也不至于会是这样的下场。”
榻上的人没有回答他,也不会回答。
颜回闭上眼,笑了一声:“我不想回颜家,他们自诩名门,却是一群吸食亲人鲜血骨肉的东西。我也不想回西夏,陆家灭门,剩下一个不知所谓的老东西,却谁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然一笑,满脸苍凉:“诶,除了京城我好像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榻上的人躺得安安稳稳,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颜回扬起头,盯着床帐想了想,跟人商量似的,轻声道:“反正我也不占地方,你要不再考虑收留收留我?等百年后,我给你引路,黄泉路上有个熟人,你也不至于迷路是不是?”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看着云司离长大的颜回却很清楚,大梁的元崇帝云司离,其实是个路痴。
当年江南逃难时,他曾与颜回走丢过好几回。
以至于他们之间有个不成文的约定,若是哪日他要在走丢了,就站在高处,站在颜回能看见的高处。
如今他站在万人之上的高处了,却再不曾迷路——那龙椅就好像一把锁,把他锁在这精致的牢笼里。
牢笼那么一点的地方,哪里还能迷路呢?
颜回手指从眼角一抹而过,又无力垂下。
他就像一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才对着虚空说了一句:“你出来吧,我知道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