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夙仍在沉思,垂着眼一声不吭地站在大殿门外。
容离忙不迭转身去拉她的袖子,此番可不是因我,你万不要生我的气,这洞溟潭水我定能想出办法来。
华夙本还板着一张脸,闻声一哂,这时候你竟还怕我生气,我又不会误会到你身上,这水还能是你放的不成?我只是在想,这潭水究竟是慎渡藏的,还是洞衡君藏的。
容离轻轻喘着气,当真疼得厉害,想出来了么?
慎渡。华夙冷声。
她寒着声道:当年幽冥尊令一众鱼仙把陈良店淹了,那水再怎么引也不好引到苍冥城,你说得极对,果真是小心些为好,否则一个不经意,便要中了他人的计。
容离还头疼着,思绪大半都被这痛给占去了,捂着头道:孤岑带兵应对那些鬼兵,而你带着我到了垒骨座,这一路都太轻易了些,且不说慎渡还不见踪影,他看着也不像是想弃城而逃的,想必早想好计谋对付你了。
这地底的洞溟潭水,就是他的计谋。华夙冷声,转身便进了大殿。
容离跟上,朝远处那座椅看去,幽冥尊的鬼力是被画祟镇在了垒骨座下的,若是洞溟潭水淹上来,那水会不会把垒骨座撞破?
华夙摇头:不会,洞溟潭水不是谁都能戏玩的,那垒骨座也并非淹个片刻就能破,如今没有鱼妖相助,他只能凭借自己之力把控这水,碰了必会受其反噬。
反噬?容离一怔。
华夙颔首:他灵根非水,更别提这并非寻常水,硬来怕是会自取灭亡。
容离抿了一下唇,想想觉得也是。若是能令那水淹上来破了垒骨座,想来慎渡早该这么做了,何必还等到这时候。
她又看向底下翻涌的水,脑袋里嗡嗡作响,耳边大浪声混在一块,分不清是底下的水流在响,还是脑仁里的潭眼在响。
华夙淡声道:幽冥尊的鬼力并非是在垒高的白骨中,而是在这座椅下,就在椅底,得那水淹得上来,他才掳得走幽冥尊的鬼力。
远处,孤岑忽惨嚷了一声。
容离仰头看去,只见她被一道气劲给削成了两段。
就那么看拦腰
华夙猛地震出一掌,鬼气环绕到孤岑身侧,硬生生将她分成两半的躯壳给接上了。
孤岑面色不改,手中幻出长剑,朝虚空劈了出去,竟劈出了一个人影来,那玩意儿嘎嘎笑着,终于显形,竟是个瘦得浑身好似只有骨头架子的青面鬼。
那青面鬼手中拿着琅琊锤,猛地朝孤岑砸去。
孤岑挨了这当头一棒,却一剑刺穿了此鬼的心口。
青面鬼身一歪,嘴角越咧越开,手臂好似已经折断,却仍别扭地举起狼牙锤。
不料,孤岑拔剑又刺,刺进了他的眉心,直击灵相!
青面鬼举起的手一软,整个身化作了黑雾,转眼便消失不见。
三千鬼兵纷纷赶至,聚在孤岑身后,天上黑压压一片,如浓云盖天。
幸而垒骨座够高,饶是这些环楼被淹没,垒起的白骨也只被淹没半段。
一眼望去,好似此地被填成了海,许是四处无光,鬼气又黑沉沉的,底下的洞溟潭水乌黑一片,仿若深渊。
忽然间,一道水柱升起,跟黑龙一般,猛地蹿了老高。
容离怔住,这可是慎渡在御水?我原先以为,唯有水灵根者才能御水。
非也。华夙面色沉沉,我御水的时候你又不是未见过,只是我碰不得这洞溟潭水。
水柱好似长鞭,哗啦一声朝她甩去。
华夙退了数步,所幸水花未溅上她的衣角。
一道水柱还不够,又有数道猛地拔高,水声穿风时好似龙啸,硬生生将这宫殿给围住了!
华夙冷冷一嗤,就这点水,根本淹不了垒骨座,他哪是想掳幽冥尊的鬼力,分明是想将我困在水笼之中。
容离眼看着那水花要砸过来,转身将这鬼抱了个紧,头一回觉得自己这般无用,明明灵相里就有个潭眼,可此时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看着。
华夙是丁点洞溟潭水都碰不得,怕是又会被这水给泡得魂不能归真身,这好不容易才涨回来的修为又得付之东流。
容离气息急促,心绪乱作一通,迷蒙中好似又陷入了梦中。
她不想入这梦的,周身都在抗拒,可耳边的水声催她入眠,她睁着眼就陷入了混沌。
水声。
四处俱是水声,睁眼时能见水光,她似是在潭下深处。
她潜入洞溟潭下,看见了一株冷木,冷木中有一处亮着光,那光是冰蓝的,流光奕奕,甚是绚烂,看着极寒极冻。
她伸出一根手指,只在树皮上轻划了一下,将树皮给划开了,层层剥落,随即一物什映入眼中。
那是什么?
容离在梦里时,脑子像是钝住了一般,忍不住伸手去碰,只一碰,身侧潭水震荡不已,波涛旋起,浪潮翻涌。
这分明是潭眼!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总觉得这潭眼与她的灵相相吸,不由得将额头抵了上去,随后整个人如被冻住,周身结起了薄薄的霜,那霜越蔓越大片,硬生生将她冻在了原地。
若一直被这么冻着,非死不可。
容离猛地睁开眼,眼睫上还沾着素白的霜,施出灵力将潭眼给镇住了,那潭眼化作灵光飞入她灵相,自此之后,潭眼便在她身。
容离陡然睁眼,浑身战栗着,寻常人生了病许会觉得额头发烫,可她现下额头颅顶却冻得慌,好似脑仁里结霜了。
华夙见她摇摇欲坠,忙不迭将她扶起,冷声道:你进养魂瓶。
容离猛地摇头:我不想。
水笼已成,半空中一身影凝聚,可不就是慎渡!
慎渡穿着的一身黑衣跟碎布条一般,在风中起伏飘摇着,一张脸甚是英气,只是神色阴恻恻的,一张脸还铁青,果真是厉鬼的模样。
只看一眼,容离就敢笃定,这定就是慎渡。
慎渡与华夙如出一辙的目中无人,但更加的狂妄,抬着下颌双眼垂视着看人,好似世间万物俱未放在眼里,那姿态还很是怡然自得,似乎胜券在握。
他哑声道:你果真来了,看看这满城的洞溟潭水,有未想起一点什么。
华夙轻轻一哂,你何时把洞溟潭水埋在底下的。
慎渡饶有兴味道:那时将你逼出苍冥城,我知你定会回来,便早早将其引入地下,想着有一日能再次用上,也幸而那时将洞溟潭水藏在了此处,否则此时还不知去哪儿找这水来送你一程。
你就这么想当这苍冥城主?华夙淡声。
慎渡摆了摆食指,我要鬼王印,要画祟。
华夙冷冷勾起嘴角,前一回你没能拿到,此番难不成就拿得到了?
慎渡朝容离指去:你不给,那我便杀了她。
那鬼藤果真是你派去的。华夙道。
慎渡咧着嘴笑:只准你派人潜入城中?
他哑声道:我本就是数千人怨愤凝成的鬼魄,合该当这个鬼主,你却令我去修什么正道之法,分明是想我走上歧路,好让我被埋没在众鬼之中,永无翻身之日。
华夙一嗤,就你这脑子,给猪吃猪都嫌,我何须设计让你走什么歧路,你自个已经走歪了。
慎渡瞪直了眼,你回回俱是这么说我,若我未修那什么正道之法,境界定早就突破了,定能亲手杀了幽冥尊。
华夙幽幽看他,可你莫要忘了,是我杀了幽冥尊,才将你从陈良店带回来的,若无我
你只是一个在凡间游荡的孤魂野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