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离足下一晃,差点儿没站稳,随后猛一抬眼,只见阴云密布的天际陡然破碎,就连远山也好似化作了水。
不,华夙撕裂的哪里是雪地,而是这一整个画境。
容离忙不迭道:你在做什么。
带你出去。华夙道。
画境破裂,埋在其中的妖魔鬼祟也必会受扰,只见足下这茫茫雪原忽地化作翻滚墨浪,汹涌着朝四面拍去。而天际破碎,也随之化作一滩浓黑的墨汁,好似天河倒灌,哗啦一声倾泻而下。
眼看着天河近乎要拍在头上,容离不由得屏息,生怕被这墨汁给淹没。她匆忙抬手护在头上,刚想闭眼,便见萝瑕和凤尾被墨浪拍了出来。
而那赤血红龙尚在,它乘浪腾风而至,鱼口一张,冲着在水里浮萍般的两鬼吐出了一口烈火。
滋啦一声,整片墨海竟着起火来,火光灼灼,红里透黑,哪还是什么墨海,分明是火海。
虽说赤血红龙是假的,可这扑面而来的热浪却不假,烧得黑烟腾腾,隐约能瞧见火光中两个东躲西藏的鬼影。
萝瑕和凤尾本想将这火灭了,不想,这是在画境之中,火灭不灭哪由她们说了算。
容离看愣了,不明白华夙既然有这么厉害的法器,当初又怎会被逐离垒骨座,又怎会落入如此境地,连苍冥城都回不去,那洞衡君在其中又做了些什么,竟这么招恨。
其后,赤血红龙也化为墨烟,袅袅升天,遁入虚无。
画境彻底倾塌,她陡然回到凡间,又是在那橡州的屋宅之中。
容离身影一晃,忙不迭勾住了华夙的一角衣料。
眼前灯笼的光丹红一片,映着人面如桃,戏台上四个人茫然无措地站着。
赵二那身支起的行头簌簌落地,盔头砸得戏台咚一声作响。
赵小四惊喊:找着灯了么,怎还是这么暗?
赵大匆忙道:找不着,我连台阶在哪儿都未找到!
赵小四呜咽:定是他回来了,都怪你,都怪你!
你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净!赵大也心烦意乱,当即怒斥。
容离轻轻喘着气,朝四处张望,找寻起萝瑕和凤尾的踪迹,见这两鬼俱已不见,指不定已经逃了,这才弱声弱气地说:若不你将他们眼前蒙着的鬼气给去了。
华夙一勾手,蒙在众人眼前的鬼雾顿时消散。
赵大、赵小四和赵小五好似被惊醒回魂,纷纷朝台前看去,只见容离定定站着,鼓凳上坐着她的三个丫头。
容离的手被拨开,她本还想又抓上去,却见华夙把那身袍子又抖了出来,慢腾腾披在了身上。她抿起唇,伸出的五指往掌心一收,神色恹恹的,连华夙的黑袍也不攥了。
华夙将黑袍披回,里边那绣满了符文的衣裳又被遮起。她微微垂着头,发丝凌乱地遮在颊边,不发一言时,确实冷漠又疏远,好似不屑于同旁人说话。
她回头想看看容离有未伤着,刚侧身,便见容离无精打采地望向别处,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容离攥着自己的狐裘,不发一言。
华夙凤眸一转,累着了?
容离点了一下头,实则并不是那么累。
华夙朝台上看去,眸光凉凉地扫过堆在地上的那一身行头,淡声道:她们走后,势必要回苍冥城向慎渡通风报信。
容离想问慎渡的事,又想问这鬼究竟还瞒了她什么,可细细一想,不知她该以何立场来问,问了又能如何。
台上惊呼了一声,赵大望着脚边那身行头道:它、它怎么会在这!
赵小四也被吓着了,是他拿来的,方才一定是他来了!
刚才不还找不到这一身行头么,为什么它忽然就出来了,总不会是长了腿自己找来的呀。赵小五在边上瑟瑟发抖,忙不迭朝身边的三哥伸了手又道:三哥,说句话呀。
赵三一声不吭,定定垂视着地上那一身行头,半晌才道:也许真是他回来了。
容离双腿发软,索性坐下,被身边的小芙逮着问:姑娘,你说他们这是怎么了,方才为什么我眼前忽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不会是我眼睛要瞎掉了吧。
白柳弱弱开口:我方才也看不见了,就连声音也听不见,难不成我不止眼瞎,还聋了?
两人说完,随后怵怵地对视了一眼,见自家姑娘不说话,当即明白了其中缘由。
不是聋,也未瞎,是有鬼蒙了她们的眼。
台上,那几人还在看着脚边那身行头,就这么定定看着,无一人开口。
赵大忽地蹲下了身,把那个盔头捧了起来,两手发着颤,只见这盔头摔坏了点儿,把一些彩珠给摔掉了,就连穗子也乱作一团,胡乱纠缠着。
方才眼前一黑,我伸手时好似碰到了二弟的行头,他那身行头向来做得精致,用的丝线和布料都是最好的,师父先前最疼爱他,什么好的都要给他用。
他话音一顿,又道:我起先以为是我想错了,可一睁眼便看见这行头堆在脚边
他回来了赵小四嗓音颤得不行,近乎连话都说不清了。
赵□□了半步,看似有些木讷,那咱们这戏还唱吗。
赵大捧着手中沉甸甸的盔头站起身,颔首道:唱,自然要唱的。
容离在台下目不转睛看着,只觉得这几人好生奇怪,也不知那赵二究竟是怎么没的。
华夙在她身旁落座,淡声道:可惜赵二的魂已经被吞了,再看不见他们唱的这出戏,亦不能往生。
容离心觉愧疚,若非遇上她们,也许那赵二还能回来看这出戏。
她轻声道:可萝瑕和凤尾又是如何得知,咱们会跟着这戏班子一块儿走呢。
她话音方落,三个丫头齐齐回头,三人目光战巍巍的,却无一人应声,都明了这话不是冲着她们说的。
华夙微微眯起眸子,将台上的人俱打量了一番。
容离深觉不对劲,将刚收回袖袋里的画祟又拿了出来。
台上喧嚷着,赵大厉声道:都唱起来,别唱岔了!
赵小四虽在哭,却还是跟着唱起了她的戏份。
几人唱了起来,赵大捧着赵二的盔头,就当赵二还在台上一般,他唱完了自己的,又接着唱赵二的,那唱腔来回变着,一时软如春水,一时又刚硬有力。
这场戏无比诡谲,可偏偏这几人都唱下来了。
白柳听得背上满是冷汗,缓缓从木凳上站了起来,想要往宅子外跑。
她刚站起身,就被小芙拽住了胳膊,小芙压低了声道:跑什么,姑娘还在呢!
白柳嗓子紧巴巴的,这戏不听也罢。
那赵大当真一人分饰两角,唱完了自个的,又唱赵二的,唱着唱着,脸上的妆花了。他面上热泪纵横,唱腔随之哽咽,一唱一顿,断断续续的。
赵小四在边上喘着气,紧张地看他,眸光游走不定。
而那赵小五起先不是那么怕,随后也抖了起来,小声道:大哥,若不你向二哥表个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