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出不得门,只能在屋里瞪着血红的眼,十指上指甲骤长,当真和话本里的厉鬼无异,可在看见那黑袍大鬼时,又猛地收敛了周身戾气。
华夙又道:你这么算计你二娘,也不怕她报复?
容离微微侧目,杏眼弯着,身上是也一丝惶恐也瞧不见。她转身,拍了拍小芙的肩道:你在这看着,我到门外透透气。
小芙愣愣地点头,她早看呆了,在门被撞开的那一瞬,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本以为是做戏,不料这竹院当真有鬼,鬼还把门撞开了。
容离拨开了小芙的手,看了华夙一眼便转身退到了门外,压低了声音道:我哪儿算计她了,她离不开竹院的主屋,也近不了蒙芫的身,我便设法让她能到兰院,还把蒙芫屋里的红符给拿走了,我
她喘了一口气,虚弱道:明明是在帮她。
华夙轻哂,淡漠的眼中带着揶揄,你真是在帮她?
我亦是在帮自己。容离轻声道。
院子里,小芙回过神,匆匆走出了院子,扒拉上自家姑娘的手臂,贴得格外近,一副被吓傻了的样子,姑娘,这道士是假道士,可竹院不会是真闹鬼吧。
容离将她推开了点儿,弱声弱气地说:容府四处闹鬼,这竹院闹鬼不也正常。
小芙大骇,怵怵道:原来闹鬼已经算是平常事了么。
容离未答,转身又走回了院子里,目不转睛地看那道士作法,虽然看不懂,可观管家和一众下人信以为真的样子,便忍不住扬起嘴角。
管家不敢说话,就怕不光惊扰了法师作法,还把二夫人的鬼魂也招了出来。
道士在门口燃了一张符,等到符纸烧尽,才转身对老管家道:铲来。
老管家心绪紊乱,一时听不清这道士在说什么,脑仁昏昏沉沉地问:法师要什么?
铲。道士将双臂负在身后,单薄的道袍随风飞扬,此处阴气不散,乃是因有厉鬼魂被囚在了此处,需将缚她于此的瓷罐掘出。
什么瓷罐?老管家双耳嗡嗡,已快要站不稳了。
道士朝脚下一指,气定神闲地道:此处埋着一个瓷罐。
老管家忙不迭转身,吩咐身边的小厮去找把铲子过来,那小厮拔腿就跑,一副跑了就绝不回头的模样,怕是赶着投胎都不会跑这么快。
院门外,一道声音响起,这是在做什么。
容离闻声回头,看见四夫人姒昭慢步走来,轻声唤了一声四娘。
姒昭微微颔首,眉头微微皱着,这作法怎作到竹院来了?
是老爷特地吩咐,让老仆请来的法师。老管家拱手回答,他踟蹰了一阵,缓声道:这法师说得分外准,还道三夫人腹痛难忍,乃是二夫人鬼魂作祟。
鬼魂作祟?姒昭细眉微拧,抬眼朝主屋望去,眼眸转动时,目光在容离身上落了一瞬。
容离战巍巍道:我本不信,可、可方才主屋的门当真被撞开了。她气息弱,说起来有气无力,犹像是被鬼物催命。
她一顿,又小声道:四娘信这道长的说法么?
姒昭垂下眼,眸光晦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鬼神之事,我等凡人如何说得明白。
容离心下一哂,又道:就如生死轮回,这鬼神之事确实并非咱们凡人能说得清的,只是不知死去之人还能不能转生归来。
姒昭闻言抿起了唇,侧目朝她直勾勾看去,半晌扬起了嘴角,笑了起来:轮回转生,想来如此,否则婴儿诞世,又是从何处得来的魂魄,总不能是凭空来的。
这四夫人意有所指,话说得隐秘,但容离却悟了个明明白白。算计她和蒙芫的,可不就是这四夫人么,可惜了,姒昭不知容长亭昨夜醉酒,该说的都说了个七七八八。
华夙银墨错杂的发丝微微扬起,发辫委实松散,好似只需伸手一勾,就能将其勾开。她只看了姒昭一眼,一瞬便移开目光,犹像这凡人配不上她注目一般,可惜这姒昭少了一双能见鬼的眼,心思倒是诡秘阴鸷。
容离看着姒昭,弱声道:我以为四娘不信这些。
姒昭抱着袖炉,语焉不详地说:宁信其有,哪能信其无。
片刻,跑出院子的小厮又匆匆跑了回来,回来时手中果真拿着个沉重的铁铲。
道士从他手里接过铁铲,未立即用起这铲,往上贴了一张黄符,又往手上抹了些香灰,这才举铲撬开了门外那一块石板。
这石板还挺厚重,在被撬起一角后,还得两个人合力将其搬开。
管家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厮连忙跑了过去,把松动的石板抬了起来,放到了边上。
石板被搬开后,道士一铲子一铲子地铲开土,虽说这天够冷,他身上穿的也足够单薄,可还是热出了满头大汗来。又一铲子下去时,铿的一声,冷不防磕到了一硬邦邦的东西。
房门大敞着,朱氏仍仇怨地站在屋中,在看见泥里露出的瓷罐一角时,眼中怨怒骤散。
管家壮着胆子上前一步,颤着声道:这当真有一个瓷罐?
不错!道士也吃了一惊,隐下眼中错愕,忙不迭又掘起土,过了一阵才把那瓷罐刨了出来。
容离兴味盎然,硬是装出一副错愕不解的样子,往前走了两步,探头问道:可这瓷罐是何时埋下去的,又是何人所埋?
管家背生寒意,也跟着问:这瓷罐挖出后,那鬼魂
被缚在此处的鬼物便能解脱,此地阴气也随之一散。道士装模作样。
道士弯腰,拍开了瓷罐封泥,将盖子打开,只见里边装满了黑土,土上放着一枚红符,红符上伸出一根红绳,与一截骨头相系。
饶是这道士再冷静,看见这骨头时也不由得愣了一瞬。
这看模样分明是人的趾骨。
管家走上前,看见这截骨头时头晕眼花的,这骨头莫非是
一众婢女小厮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姒昭也走了过去,垂目一看,眸光陡然一颤,艳丽卓绝的脸上似出现了裂痕,忍不住道:速将此事告禀老爷,这究竟是被谁埋在此地的?
管家拍了身边小厮的肩,想了想又道:罢了,老仆一会亲自去同老爷说。
容离咳了几声,咳得眼梢湿润,这符要如何处置,要将红绳剪去么?
剪。华夙淡声道。
自然要剪!道士心里一琢磨,又道:容我来。
他那布袋里当真什么都有,说完便掏出了一把剪子,蓦地剪断了那一根系着趾骨的红绳。
红绳断的那一瞬,容离朝屋里看去,只见朱氏身上红光骤现。
捆在她身上那一圈圈原本匿形的红绳蓦地出现,似捆粽子般将她捆了个严严实实,只一瞬红光消散,化作细碎齑粉,朝四周迸溅而出。
朱氏大瞪双目,眼中讶异不掩,急急喘了几下气后,猛地迈出了门槛。
这一回,她未受禁制所困,轻易便步了出去。
现下时辰还早,这竹院虽绿荫如盖,可不免有斑驳日光落下。
朱氏站在屋檐下,伸手去碰了一下光,陡然又收回了手,虽不是见不得光,可碰及的那一瞬,她身上鬼气骤稀,想来若长时立于日光下,必会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