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不会事事都帮到头。华夙淡声开口,神色寡淡,这是你的人世,并非我的。
容离交叠的双足蓦地一顿,半晌闷闷地应了一声,气息短短,听着甚是可怜。
华夙索性不看她,裂出罅隙的心头好似灌了风般,一看到这丫头露出这般可怜的神色,竟就略微动容。
也不知这丫头怎能一会儿变脸将人算计,一会又对着她服软示弱,一举一动拿捏得刚刚好,叫她生不起厌。
在叫人生好了地龙后,白柳还真的回来了,还顺手端来了一小碟米糕,敲门后才推门而入。
姑娘,地龙生好了,怕你饿着,端了点儿米糕过来。她站在华夙身边,忽觉半个身在发凉,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容离颔首,双足仍泡在水中,就连踝骨也泛了粉,放下就好。
白柳放下米糕,诧异道:不是生了地龙么,屋里怎还这么凉。
更古怪的是,她竟只有半个身觉得凉。
容离看了她一眼,心里了然,站在个鬼物身边,能不觉得冷么。
偏偏华夙不动声色地坐着,不予这婢女半分眼色,这么个凡人并不值得她避让。
白柳隔着衣裳搓了搓肩头,竟未立即离开,而是犹犹豫豫地问:方才姑娘说三夫人在吴襄镇病了,奴婢斗胆,不知三夫人病得严不严重,可有请过大夫?
容离打量起这婢女的神色,却见其眼里并无矫揉造作的担忧,有那么一瞬,她竟觉得白柳好似盼着蒙芫病重。
白柳忙不迭垂下眼,许是怕暴露心底所想,眸光闪躲着。
在屋外瑟瑟发抖的玉琢听见声音,从墙里探出了半个身。她不敢看华夙,眼里精光骤现,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明明喜不自胜,因着华夙在屋内而不得不抖着声怵怵道:蒙氏病了?病得好,病得好啊。
仗着白柳看不见她,玉琢又道:蒙氏早该死了,她妒火当真旺,姑娘你可知她为何也不待见五夫人,还不是因五夫人和大夫人有几分像,可她虽是如此,却好似不是那么心系老爷,否则也不会做出这般歹毒的事,她闹出人命一事若是传出去,坏的还不是容府的名声?
容离两边俱在听,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被闹得耳鸣头昏,偏偏这玉琢还像是疯了一般,声音尖细刺耳,玉珠坠盘般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她忙不迭抬手按住了眉心,身子一晃。
华夙回头就朝那说个不停的新鬼看去,眸光寒凉似刀,仅仅一个眼神,就叫玉琢住了嘴。
玉琢怵怵收声,本想缩回墙里,可还未来得及退出去,就见华夙抬起手,一股浓黑的鬼气朝她兜面拍来。玉琢瞳仁骤缩,被寒冽的鬼气拍了个正着,一时间痛如魂飞魄散。
探出墙面的半个鬼身被撞了出去,险些被撞得没了形。
容离余光扫见,蓦地怔了一瞬,华夙出手突然,将她也吓着了,不过耳畔没了那聒噪的声音,身子倒是舒服了不少,一时间耳不鸣,头也不晕了。
白柳见她不答,疑惑道:姑娘?
容离回过神,病了,似乎下不得床,也经不得颠簸,故而才留在吴襄镇没有回来,可爹不让我进屋探望,许是怕我沾了病气。
她慢着声说,顿了顿喘了口气,又道:还老早便命人将我送回祁安,故而三娘究竟是染了什么病,我也不知。
白柳那平着的嘴角微微勾起,蓦地又摁了下来,眼神竟亮了一瞬,不像先前多少也沾了点儿刻薄,就好似身上枷锁去了般,看似轻松了不少。
她讷讷道:既然老爷和四夫人都在,想来三夫人会很快好起来的。
容离还未应声,那神色寡淡的大鬼却是冷淡地嗤了一声,你们凡人说话当真有意思,这拐弯抹角的,若不是个聪明人,许还真听不懂。
白柳嘴角憋不住笑,眼却好似泛着酸,亮虽亮,却湿润如淋。
容离看着她,轻声道:先前你跟在三娘身侧,她待你如何?
好。白柳挤出笑:极好,她道若是奴婢能将姑娘照顾好,便能让奴婢家中爹娘老有所依。
这话说得虽好听,可容离一下便听懂了,这婢女分明是受了威胁。她颔首道:那便好。
白柳福身:奴婢便到屋外去了,姑娘一会若要倒水,便唤奴婢进来。
容离颔首,我一会唤你。
白柳躬着身退了出去,在合上门后才咧着嘴捂上了心口,殊不知自己身侧站了只险些魂飞魄散的鬼,那鬼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玉琢站在她身侧,定定看了一阵,忍住了那神魂撕裂的痛,扯着嘴角也跟着一块儿笑了起来。
夜半,院子里灯笼摇曳,洒在地上的光摇晃不已。容离的屋里仍亮着光,许是怕招鬼的缘故,白柳悄悄进屋续了一次灯油,好让这油灯能长明。
容离未睡,虽是闭着眼,可连半分睡意也没有,身子倒是躺着端正,锦被也好好盖着,人却是清醒的。她掐指算着时辰,不等华夙喊她,待到寅时她便坐起了身。
坐在桌边的华夙也倏然睁了眼,拉起了遮住左手的袍子,缓缓露出了一截细白的腕骨来。她蓦地挥手,一缕缕鬼气如黑鸦般穿墙而出。
容离哪知道她这是在做什么,轻着声问:要走了么?
走。华夙话音方落,那黑鸦般的鬼气又穿过门缝窗缝和屋瓦钻进房里,归入她的左手。
她五指一捻,鬼气碾碎在指间,食指随即一勾,合紧的门倏然敞开。
寒风呼啸着灌入,把油灯给吹灭了。
屋里黑黢黢一片,连月光也未照进门槛。
容离四处张望,抬手摸索着往屋外走,冷不丁碰着了华夙的肩。
华夙没有动,像是了站这让她扶一样,在被碰了肩头后,才淡着声说:走稳了。
于是华夙走一步,容离就在后边跟一步,在迈出了门槛后,容离才垂下手。
屋外,穿着袄子的白柳竟坐在石凳上昏睡,饶是屋外再冷,也未将她冻醒。
容离登时知晓方才那黑压压一片的雾气是何用处,合着是让府中下人全数入梦了。
华夙神色不变,只朝坐在寒风中的婢女睨去一眼,心里头那点怜悯不可多得,连分也不愿分出去。她黑袍曳地,对这容府已是了如指掌,不等容离带路,她已知晓要往哪处走。
反倒这容府大姑娘跟在在外来的鬼物身后,犹像是来做客一般。
到了竹院,华夙只一抬手,门便咯吱一声开了,似是被风吹开的。
门敞得不甚宽,刚好容一人过去。
容离生怕哪个婢女小厮忽地醒来,路经时发觉竹院的门开着,故而小心翼翼掩上了门。
转身时,华夙已穿过院子,朝主屋走去,她却不推门,而是顿步在屋门外。
容离看不大清楚,索性把画祟取了出来,随手画了一盏灯。灯芯里鬼火跃动,光略显晦暗,却是比手里未执灯时好上了一些。
华夙将整个院子扫视了一圈,淡声道:养鬼之术繁多,不知朱氏是不是被此法所困,我只能帮你一试。
容离小声道:好。
华夙抬手摁在了她的发顶,当心了。
容离不知她要做什么,干脆垂下了头。
余光瞧见鬼气澎湃如浪,从华夙的黑袍里旋出,鸦黑一片,犹如墨汁洒了漫天。
容离想侧身,可发顶却被紧紧按着,让她动弹不得。
顿时整个竹院云迷雾锁,黑沉沉的鬼气肆意乱窜着。
她余光瞧见,那缕缕鬼气顷刻间化作了黑雨,一时间,恰似天上黑河倒泻,一股脑全灌入脚下这片地。
许是因发顶上按着一只冰冷的手,故而没有一缕鬼气落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