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戎自出了城门便不再说话。骏马疾驰,那一阵阵连落叶都卷不起来的风刮过人脸成了无形的冰刺,就是蒙着面巾也刺得人发疼。
他说不准,自己到底是盼着她走了还是在的好?
要不慢一些罢。
可拽着缰绳的手才刚要用力,另一个声音又响起来——快些,再快一些。
他垂着眼陷入深思,再抬起头时,脸上又是一副淡漠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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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坐了几日马车,刚启程时那点新鲜劲已经消失殆尽。文椒往马车里垫了足足两层的羊毛毯子,坐得累了便换个姿势趴一会,若是遇到好走些的路,她还能小憩那么几刻钟。
这路上唯一的消遣,便是江祁老早备好的书——却是除了那些风花雪夜的话本子外,还有好些风俗杂录。
她随手翻开一册,在一片密密麻麻的墨迹中突然瞧见了一抹朱色注释。
也不能叫注释。因,江祁写的真不是什么好话。
文椒往后又翻了好几页,终于可以确定下来,除去那些话本子以外,旁的都是江祁平日里看的。
睹物思人,她心底隐隐生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天人交战之际,文椒听见外头一阵喧闹声。她掀起车帘一角,扭头向后方看去,远远地只能瞧见几匹跑得飞快的马,她朝外头说了一句什么,话语被马蹄声掩盖过去。
倒不必她说,外头驾车的青年也早早挥动马鞭朝路边靠去。
卫戎翻身下马,在城门不远处站着,身形完全隐于暗处,他紧抿着唇,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他有些后悔,内心深处竟开始期盼她已经走了才好。
可他很快又笑起来——凭什么?一而再再而叁,便是泥做的人也要气活过来。
他正想着什么,蓦地听见一人的声音:“世子。”
卫戎抬眼看他,接过对方手中那张路引来瞧。
他又问了两句话,大概明白过来,心下又是一气——这样冷的天,她又是孤身一人,胆子是真的大。
可没气多久,他捏着那张路引的手用了力,难堪地低着头。
他实在没有办法不去想,是不是因着自己的缘故,才逼得她这般冒险?要知道,她本就不爱出门,唯一走的远的一回,还是跟着他们一道的。
候在一旁的兵士悄悄抬头看他一眼,见他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又飞快低下头去。
这路引验得确实有些久了,那商队的头儿也没少遇到这种情况,可他看看身后,确实未出淮南,不该如此才是。
许是真的有什么事,那头儿便按下不安,静静等在一旁。他是淡定的,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文椒坐在车里,虽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费了这么些时候,可也能听见外头细细碎碎的几句闲话。
她莫名心慌起来,倒了半杯茶小啜一口,待静下心来后才掀起车帘朝外探看。
卫戎才走出城门暗影处,朝那商队后半队走去时,就瞧见了其中一辆马车里头伸出的一只手。
这半截茶白的衣袖他再眼熟不过。
他停下脚步,在离她十余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看着她的动作。
视线被帘布阻碍,文椒并没看见什么异样,她放下帘子,暗道或许是人多验得久些罢了。
卫戎抿唇,步子迈得极慢极缓,朝着她的方向走去。
要说什么?该说什么?
人就在眼前。
路就这么长,走得再慢,卫戎还是在几个眨眼后便站在她身侧。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块帘布。
喉结滚动,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慢道:“文娇娇。”
车内的文椒听见这一声唤,猛地转身看向右侧。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为什么啊。
到底为什么要来啊。
眼睛被风吹得酸涩,不过眨眼间,泪珠成串滚落。
她听见马车走远的声音,其中还夹杂些这几日听得耳熟了的人声。
她知道走不成了。
她飞快抹去眼泪,掀起车帘看向卫戎。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们都看见了彼此的异样。
她为什么又在哭呢?到底凭什么哭?卫戎想不明白。
他别过眼去,手背在身后,沉声道:“别哭。”
“我不会再信你。”卫戎说。
话是说给文娇娇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的。
她惯会用眼泪骗人。
别看她,别信她。
来时的怒与恨,在真正见到她的一瞬全成了惧与悔。
他从不曾怕过什么的。
闻言,文椒愣了愣,她往后缩了缩,借着这一小片阴影遮掩自己的无措,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不要想了。
那些过往虽然很美,可已经过去了。
她还爱着卫戎,可与他在一起时,除了痛苦再无其他。
当断则断。
奇怪的是,在这一刻,她并不害怕,哪怕她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左右不过是叫他讥讽一番。
这样说或许太过可耻,可文椒这种笃定的冷静就是建立在她对卫戎的信任和之上的——他确是个极好的人,好到……
她用力咬了咬唇,刺痛让她一下清醒过来。
文椒探出头去,拉了拉卫戎的衣袖,轻声道:“外头好冷的。”
她抬头看向卫戎,借着日光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冷漠和眼下一点青黑。
卫戎僵了僵,很快反应过来甩开她的手,斥道:“别碰我。”
文椒便真的缩回手,垂着眼看着地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知道卫戎喜欢什么。
她熟练地表演着她的听话和乖巧,像极了上一回。
卫戎见她当真收回手,忍不住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