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手套完一只狼, 该趁热打铁, 去套另一只。
唐湖觊觎贺湘已久, 之前没见过这位影帝,但听说他早些年欠了小李同志的人情,所以公司这边刚发出戏约, 对方就满口答应说休假期间随时可以进组, 但希望当面谈妥合同事宜。
双方约在一间叫“风致茶楼”的广式早茶店见面,这是贺湘自己开的店,哪怕周一上午也有不少粉丝登门拜访, 今天特意清场歇业。
唐湖带着导演制片,顺便抓上李若川, 七大姑八大姨们气势汹汹地进了店,像大姐头带人砸场子。
贺湘那边人却不多, 只带了经纪人, 坐在茶楼靠里的位置等候。
唐湖刚一推门, 便看见唯一坐人的长桌旁有个消瘦背影,除了贺湘,不会是旁人。
那位贺影帝听见声音放下茶杯,快步迎上:“我还以为就李公子光临呢, 这么多人过来, 要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得多包涵。”
“不用那么麻烦。”
李若川和他简短地握了下手, 侧身介绍:“这是唐湖, 你们之前还没见过吧?”
“没呢。”贺湘随意笑笑, 再次伸手, 诚恳的目光望过来,“初次见面,我以前看过你的作品,这回总算见到真人了。”
“一样一样。”
唐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打量他,一次性看了个够本。
以帅出名的演员本身骨架就不可能太大,想想《妖猫传》里的白鹤少年,就得瘦到极致才有那份灵动飘逸,贺湘更是在日常中也保持纤长挺拔的身材,穿贴身的休闲潮牌也比正常男人瘦一号。
不错,很专业。
唐湖在心里暗暗点头。
贺湘现实中看起来清淡平和,等化完妆一上镜,就是让人离不开视线的明朗帅气,长相往传统形容,叫风仪秀整。
他这样专业的演员才能随时进剧组救场,比某个休假比拍戏时胖出20斤的乔乐仪不知刻苦到哪里去了。
两方寒暄一番入座,服务生挨个添了茶水,又端上几盅广式点心,清雅茶香混合手作流沙包的奶香,可见这家早茶馆子并非只卖给粉丝收智商税,平常应该也有散客。
贺湘率先破开话题:“黄妈昨天晚上才把剧本交到手上,我连夜看完的,有话就直说了——既然明远找我这个闲人救场,肯定得答应。”
他边说便看向左手边,离得最近的是他经纪人,在圈内颇有通达手段,人送外号“黄妈”。
——不是唱歌的那个黄妈,这位“黄妈”是个男人,体型富态,穿了件米杏色珍珠扣开衫,举手投足极为女性化,像岛国综艺里的男大姐。
黄妈在全场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不知是否见到了心里想见的人,才拍手赞同:“这个当然不用说!古人常讲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李公子当年仗义执言解决我们贺湘一个大l麻烦,总说找个时间正式登门感谢,您倒先来了。冲这份人情,我们义务给您跑腿都不过分!”
到底是混惯了社交场的人,一张嘴先把对方捧到天上,仿佛要给救命恩人捐肾,然而话锋一转,还是绕回到钱的话题。
“义务……”李若川当然听得懂这句以退为进的客气话,刚想开口,却被某个懂装不懂的黑心投资商打破套路。
唐湖兴高采烈的一拍桌子:“黄先生不愧是江湖中人,果然豪爽!你都这么表态了,我也敢保证,既然是义务劳动,那拍摄期间贺湘的食宿费全包我身上。”
“嗯……?!”
黄妈肉嘟嘟的脸蛋一僵,假仗义的话说多了,还真不能立刻破她套路。
唐湖没真想让圈内前辈义务劳动,随即笑道:“我说着玩的,不过剧组预算有限,给主演开出的价位可能刚够八个数。”
——那就是一千万了。
黄妈在心里迅速得出答案,嘴角向下一撇,差点没挂住笑模样。
听话听音,甲方们通用的世界惯例是报高价给低价,例如公司招聘时说薪水在1000到5000块之间,那最终拿到手里的绝对只有1000,而不是5000。
君不见,同咖位的女演员片酬都三千万起跳了,一千万想请拿过金鞍奖影帝的男一号,要是顶级艺术片导演开价还有可能,就当少赚钱添座奖,可图南影视抛来的橄榄枝是商业片,没钱赚能叫商业吗?
黄妈又小心看了李若川一眼,见他缓缓点头,心下有数,转脸捧起唐湖的场子:“业内谁不知道图南的第一部电影就打了个开门红,不到五千万投资拿下十多亿票房,按理说,拍戏请演员也属于投入成本,怎么还节约到我们身上来了?”
“今非昔比,物价在涨,《头号烂片》的预算放到现在连场地租金都不够,演员预算肯定要少一点。”
黄妈哼哼唧唧:“那我们贺湘的身价还跟着涨呢。”
“身价在涨,情谊也在涨啊。”
唐湖用他之前还人情的说法顶回去,空气顿时凝重起来。
“贺湘要知恩图报,我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多说一句,贺湘对我也有情谊,我同意这个价就是负了他的恩情。我们家贺湘是多少年才熬出头的?当初在横店跑连脸都不能露的龙套,一跑就是七年,大冬天往水里跳落下病根,前两天关节还疼呢。”
当年贺湘只是一介籍籍无名的小演员,虽说李若川在他被煤老板纠缠时出手解围,但书生救了受伤的狐狸,狐狸精日后回来以身相许那是《聊斋》里的段子,谁还真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
黄妈见唐湖不语,趁热打铁地报出预期价位:“我们贺湘普通串场的价格都得八个八,更何况这种救急的临时场……之前导演定的哪个?怕不是男一号开机前跑路了才找上我们的?”
话音未落,李若川轻轻皱眉:“黄二禾,你的嘴既然这么快就别当经纪人了,去地铁口说相声也饿不死。”
他不喜欢这种菜市场买萝卜似的讨价还价,太市侩,来之前就在心里估好了片酬,预期的最终成交价在四千万上下,图南内部决定的报价着实太低,但贺湘放他这么多年鸽子,也别想舒舒服服把钱挣了。
“……呵、呵呵,李公子说笑了,我哪里有那个本事,还是给我们贺湘跑前跑后的好。”
黄妈在自己的独场秀里演得有些飘,被他连名带姓地敲打一番才冷静下来,好声好气道:“我知道您几个登门拜访就是看上我们了,要不这样,像唐小姐说的,让贺湘在里面串个男二号男三号的场子,当友情出演怎么样?”
廉价合同要是一签,身价就再也抬不上去了,还不如吃个亏,用义务劳动还清李若川的人情。
“哪个演员敢接主角的戏让贺湘做配,观众看了,还不得骂导演收多少黑心钱这么糟蹋人才啊。”
“明远里能人那么多,一个主角不好找吗?”
“再好的主角也不跟李若川有交情啊。”
唐湖跟黄妈一人一句开始隔空过招,终于体会到了高手的语言艺术。
这位男大姐真是不好招惹,一张圆脸富贵和气,张口却半点不松懈,说到兴起还不忘辅助手部动作,镶嵌水钻的精致美甲差点把她眼睛闪瞎。
——唐湖出道六年都没做过粉红水钻美甲。
磨到最后,黄妈先没了耐心,将话挑明:“行,我也看出来唐小姐是非我们贺湘不可。有一说一,我能保证单单把贺湘的名字挂在主演上,不管什么片子都有五亿的票房基本盘,这份实力,就得跟身价挂钩。”
新戏的剧本两人都认真研究过,都市轻喜剧中的正剧,能把握好喜剧和证据尺度的演员屈指可数,而贺湘是其中的头一份。
这也是他有底气跟明远谈判的根本原因。
“黄先生说岔了。”
唐湖噙了口香茶:“国内市场的票房真那么好挣,那我们几个也别辛辛苦苦拍戏,带上老本儿搞投资多好。如今电影市场泡沫早散了,别说贺湘,就是我把金三奖往前数五年的所有影帝影后请出山,只要拍的是个ppt,头天票房破亿,第二天就能跳水到几十分之一。如今营销风吹的再大,也挡不住口碑传播得快,不是招牌上镀了金就能骗到人的。”
“说的有道理,人不能总吃旧家底。”
贺湘作为当事人置身事外许久,此刻突然点头捧她场子。
唐湖将茶杯放回原处,继续说:“我今天亲自过来请你,是对你和片子都有信心,难道拿一个亿才能演出好效果,后面少个零,演技就得打个对折吗?”
“自然不是……”
黄妈缓缓抱住手臂,收敛起炸毛斗鸡的架势。
唐湖适时补充:“这部戏演好了,算贺湘的成绩;演砸了整个图南兜着,保证牵连不到你们身上去。”
“黄姐,别犹豫了,总不好让人家白跑一趟。”
贺湘轻轻拍他后背,冲唐湖微笑:“反正这一年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你提供机会,别让我吃饭的手艺生疏了。”
唐湖眼前一亮:终于想通签合同了?
想打动影帝的心,要么砸下金山,要么晓之以理,娱乐圈最不认的就是感情牌,刚才黄妈如此咄咄逼人,倒显得贺湘云淡风轻,但两人绝对沆瀣一气冲外人开枪,不知为什么突然转性,抑或他们最初就打算不管片酬多少一律接戏。
如此一来,原本贺湘欠李若川一个单独人情,变成了明远靠他自降身价救场,日后双方说不定还会合作。
“我就知道你重人情。行吧,片酬的事稍后再谈。”黄妈喉结滚动一下,艰难地点了头,又拔高声音强调,“但有一桩我说在前头,贺湘在这部戏里必须是一番,平番都不行!”
早些年演艺界并不流行番位的说法,通常称之为一号二号、主角配角,这么论主要是方便作品参奖时申报主角或配角。
再后来娱乐市场日渐扩大,番位的概念便从日韩传了进来,而且并没有“男一番”“女一番”的概念,“一番”即为作品的第一主角,享尽关注度。
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哪怕一部作品因为导演或编剧的原因成绩不理想,也是一番演员在公众面前请罪。
这套规矩传到国内,又有了新玩法。
有作品的演员虽然也爱争个高低,但真正把潜规则玩成主流的还是流量明星,接戏前就定下种种条件保证地位不动摇,粉丝也乐得帮偶像撕出个独一无二,不过万一作品扑街,又马上换了副嘴脸甩锅给导演,总之不可能承担一番扑街的责任自降咖位。
不过偶像的人气跟收入直接挂钩,为了虚名,亦为了给粉丝打气,在番位问题上咬死不松口也是应当,而贺湘都跳出流量外不在炒作中了,还在乎这些?
“凭什么呀?剧情上两人的戏份同样重要,肯定都算一番主演!”
有人先于唐湖一步抗议。
白至理多年杠铃不是白练,说起话来心肺和鸣中气十足,震得餐桌上的玻璃转盘都跟着颤抖:“演多少戏,担多少名。双主角的戏什么分你高我低,有意义吗?再说唐湖还是出品方,出了事挨骂都得挨双份的!”
唐湖寸步不让,为的是图南影视,而他寸步不让,为的是唐湖。
既然黄妈能打着为贺湘鞠躬尽瘁的旗号得罪人,那他害怕什么?他在投资方面插不上话,为艺人绞尽脑汁谋利益却理所应当。
黄妈刚才谈片酬时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冷不防被肌肉熊男吓一跳,气势弱下去,话少了许多:“我说了,平番都不行,必须一番。”
“嘴上说说能扛票房谁不会啊,合着责任全让唐湖担了?论实绩我们没输过谁,而且拍自家的戏连该有的番位都没守住,那传出去成什么了?”白至理不屑地抱住手臂,肌肉线条泵张,更像黑l社l会打手。
唐湖在心里为他鼓掌。
两位经纪人都是咬死不松口的主儿,不光专业水平,业余爱好也打得难舍难分,虽然黄妈涂起粉红美甲妖艳逼人,可咱们白哥同属十字绣界的顶级绣娘,粗中有细,输人不输阵。
“——我们贺湘跟别的演员不一样,从不带人。”
黄妈努努嘴,半天憋出一句意有所指的话。
此言一出,唐湖和白至理都有些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