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武均道长没有说话, 其实他本来也没有怨恨父母什么,只是和感情淡薄而已。有些人听说了他的经历之后,可能会觉得他的命运可怜, 但杨武均道长自己却并不这么想,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小时候跟祖父母一起生活的时候, 虽然没有父母的关爱, 但祖父母很爱他, 尽全力给他最好的一切。
并且他还有幸因此而入道, 这在杨武均道长看来,实在是这个世界上再幸运不过的事情了。祖父母去世之后,父母回到家乡, 询问他是否要和他们一起回城生活,杨武均道长拒绝了,因为修道才是他想做的事情。
而不是像一些人臆想的那样, 他因为小时候的经历怨恨父母。其实从那个时候他的父母也没有劝说他跟着他们走,杨武均道长就看出来, 他父母之间的感情已经破裂了, 他们已经有了离婚的打算。这种时候, 他这个他们婚姻的产物,对他们哪一方来说,都只是累赘。如果和他的感情深,可能还会争取抚养权,但感情淡薄的谁都不想要。
对此,杨武均道长同样没有心存怨怼,更没什么意难平。正如杨嘉和他们没有把他当成儿子, 他其实也没有把他们当成父母, 只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 既然没有感情上的期待,自然也就不会失望。没有爱,又怎么会恨呢?杨武均道长看得很明白,他留在大青观,对三方都是最好的选择,他愉快,他的父母也轻松。
所以当得知他的父母很快离婚,后来又分别再婚的消息,杨武均道长都十分平静,他和他的父母之间剩下的,也就只有将来他们老了之后,赡养的义务罢了。而对于父母再婚的对象,杨武均道长真的没想法,完全没想法。
至于杨武池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杨武均道长来之前就想好了,养他是肯定要养的,毕竟是自己血缘关系上的弟弟,年纪还这么小,也没有其他值得依靠的亲人了。对这个弟弟,杨武均道长也没什么意见,当然也没有什么感情,只是有些可怜他。大概还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去上学的时候,又要麻烦大师兄帮忙带孩子了。
杨武均道长轻轻关上们,转身回到客厅,询问杨嘉安,“我父亲葬在哪里?我该去祭拜一番。另外,超度的法事请人做了吗?”他对杨嘉和没有感情,但有义务,作为儿子该做他都会做到位。
杨嘉安连忙说了墓地的位置,不过法事却是没有做的。对此,杨武均道长也不是很意外,毕竟这两兄弟感情也就是这样,真要感情好,杨嘉安也不会想尽办法把弟弟留下的幼子扔给别人。
杨嘉安不是坏人,只是人都是自私的。他作为兄长,尽到了责任,自己出钱帮弟弟弟媳办了丧事,也收留了弟弟的幼子一段时间,已经是仁至义尽。杨武均道长也相信,如果没有他,杨嘉安即便不愿意也会养着杨武池。
不能放一个三岁的孩子一个人在家里,杨武均道长问清楚了位置,独自一人买了香烛纸钱和供品来到了杨嘉和夫妻的墓前几百洒扫。等他回到杨嘉安家里的时候,杨武池已经醒了,自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有些切切地看着杨武均道长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人。杨武均道长也不耽误时间,说道:“直接去办证大厅吧。”
杨嘉安点头,拿上了杨武池的户口本,还有他父母的死亡证明。杨武均道长走到杨武池身边把他抱了起来,杨武池看起来有些怕生,不过正如杨嘉安说的,很乖,不哭也不闹,锁着脑袋呆在杨武均道长怀里。
杨嘉安拿好东西,出来看到之后对杨武池说道:“小池,不要怕,这是你哥哥。大伯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以后就要跟哥哥一起生活了,他会照顾好你的,你也要听哥哥的话。”
杨武池犹豫地看了看杨武均道长,没有感觉到恶意,小声地叫了一声,“哥哥。”
“嗯。”杨武均道长的脸色柔和了一些,揉了揉杨武池头毛稀疏的脑袋,轻声说道,“别怕,哥哥明天就带你回家。”杨嘉安看他们兄弟两好像处的还不错,心里一直提着的一口气也终于松了。
户籍转移的事情办得很顺利,监护权的变更也没有遇到任何问题。按照《民法》的规定,未成年人的监护人顺序首先是父母,然后是祖父母和外祖父母,接着就是成年的哥哥姐姐。现在杨武池的父母和祖父母、外祖父母都已经去世,监护权理应变更到杨武均道长身上。走出办证大厅,杨武均道:“麻烦大伯收拾下小池的东西,我明早去拿。”
“好,好。”杨嘉安拘谨地点点头,毕竟他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大侄子的。
看着杨武均道长要带杨武池离开,杨嘉安连忙叫道:“武均,要不要……去我家一起吃个饭?”
杨武均道长抬起一只手摆了摆,说道:“不必了,我颇多忌口,还是不给大伯家添麻烦了。”本来就是没什么感情的两家人,何必硬凑在一起反而尴尬呢?不过杨武均道长也不全是借口,他确实有些忌口,去杨嘉安家里吃饭,对他们来说还挺麻烦的。看着杨武均道长离开的背影,杨嘉安感觉,这两个侄子以后可能都见不到了。
大青观中,李景云摘了一篮子玫瑰花,在阴凉的地方放着。自己又扛着锄头拿着一个大竹筐,往昨天收割的高粱地走去。现在高粱已经收割了,地也该翻一翻种点别的了。对此,他昨天就把储存的种子都翻了一遍。
最后,他决定要种菊花,秦岭岩香菊。这种菊花不是观赏性的菊花,花很小,一株能开很多,跟我们在野外常见的野菊很像。它的花朵又叫秦岭黄金菊,因为“形如珍珠,色如黄金”而得名。这种菊花,有很高的药理价值,花朵晒干之后直接冲泡当做茶饮就可以,作用非常多。而且这是多年生的草本植物,收获之后让它自己继续长就可以。
思考间,李景云已经来到了昨天收割完的高粱地,他先把昨天顾藏道长他们剩下来的高粱根都扒出来,放进了竹筐里。高粱的根也是一种中药材,他准备拿回去之后,下午再处理。收集好高粱根,再把地翻了,把秦岭岩香菊的种子播撒下去,浇了水,眨眼间一个早上就又过去了。今天轮到他做饭,回去的时候,他顺便去摘了些菜。
主要是萝卜、石斛、茼蒿、金针菇和紫藤花。值得注意的是,紫藤的花只有紫色的那种可以吃,像开白花蓝花的紫藤,虽然也很好看,但是是有毒的。吃过午饭,顾藏道长把去了壳的高粱米拿出去晾晒。李景云也做到院子里,开始处理那些高两根。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把高粱的根,从剩下的一小节高粱杆上折下来。
李景云把这些高粱杆子放到一个竹筐里,等一下可以拿去和其他的高粱杆子一起晒干,当做燃料。而折下来的根也放在一起,弄好之后洗掉晒干就可以了。今天的生活和昨天也没什么变化,李景云处理完高粱根,做完日常该做的事情,剩下的时间都在看经书、古籍,日子过得充实而又快乐。不过如果换一个人,可能会觉得枯燥乏味?
再一天早上,杨武均道长终于回来了,右手拎着一个大行李箱,左手牵着一个小豆丁。李景云站在门口看着,注意到这个小孩子明显走得很累了,但并没有哭闹,也没有撒娇,心志倒是挺不错的样子。“师兄。”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李景云也没有想太多,走了过去往杨武均道长拿行李,“这就是师兄的弟弟吗?”
“嗯,他叫杨武池。”杨武均道长把行李交给师弟,有些疲惫地点点头,“师父和大师兄都在吗?”李景云点点头,多看了杨武池几眼。平心而论,虽然不喜欢二师兄亲人的做法,但不得不说,这个孩子还是挺可爱,挺招人心疼的。尤其,李景云发现,这个小孩子居然长和二师兄小时候的样子很像,确实是亲兄弟了。
李景云帮忙把行李拿到杨武均道长的房间里,也不打扰他们洗漱,转身又去了前殿找魏劲松道长。
“二师兄回来了?”前殿没有香客,魏劲松道长坐在桌边看书,见到李景云,抬头问道。
“嗯。”李景云点点头,说道:“带着那个孩子回来的,那个孩子叫杨武池,长得和二师兄小时候好像。二师兄刚到,应该还要沐浴更衣拜见师父和大师兄,等会才会过来。师兄你看到就知道了,长得真的很像。”
魏劲松道长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忍了下来。他脾气虽然爆,且因为杨家人的骚操作对这个孩子也有点意见,但理智上他也知道,那只是一个三岁小孩,什么都不懂,也怪不到他身上。更何况,既然二师兄都把人带回来了,也就是想要养在身边的意思了,他表现得不喜,只会让二师兄为难而已。
魏劲松道长看了师弟一眼,说道:“那你来我这里,不去找大师兄?”李景云一大早的什么都不干,就在门口蹲着,摆明了就是想要看热闹的。现在热闹来了,倒不冲到第一线去,反倒来他这里窝着。
“嘿嘿。”李景云蹲下,“反正二师兄等会肯定会带那个孩子过来的。再说了,我现在跑去找大师兄,只会被骂一顿赶出来,我又不傻。”魏劲松道长哭笑不得,这确实不傻,还挺聪明的。
也不知道杨武均道长和秦慈道长、顾藏道长都说了什么,李景云和魏劲松道长等了快一个小时,才终于等到他带着杨武池过来上香。看着小小的孩子,似模似样的行礼朝拜,魏劲松道长也没办法讨厌他了。这孩子年纪虽然小,但真的和那些熊孩子不一样,很乖,看着有点可怜,遭遇也确实十分可怜。
中午吃饭的时候,秦慈道长对这个弟子宣布杨武池日后就在道观里住下来了,等到他十八岁成年之后,再由他自己决定去留。至于中间会不会发生杨武池也决心入道修行这样的事情,就随缘吧。
午饭后,李景云坐在院子里给放着晾晒的那些东西翻面,让它们能够晒得均匀一点。
他一边做事,一边对杨武均道长道:“师兄,那这个孩子暂时跟你一起住吗?他一个人住不安全吧?另外是不是要买一些小孩子用的东西?”小孩子还挺麻烦的,三岁的孩子大概应该不需要用尿布什么的了,睡觉也可以跟二师兄睡一张床,但……咦,想想不用吃奶,也不用尿布,似乎也就没什么特别需要的东西了哦?
不过,这个年纪在外面也是刚上幼儿园的时候,他们山上没有幼儿园,但也该给他启蒙了。另外还有衣服鞋子之类的,三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衣服、鞋子更新换代应该也挺快的,需要时常准备新的。
“二师兄,我让人过来给小池量个尺寸,做几身衣服和鞋子吧,算我送给他的见面礼。”李景云说道。既然是二师兄承认的弟弟,而且以后也要在道观住很长时间,说不定还会成为真正的师兄弟,那他也该有所表示。而且都住在道观里了,杨武池现在身上穿的世俗界的常服,和他们站在一起就不太搭了。
“那就谢谢师弟了。”李景云一片好意,杨武均道长也不跟自家师弟太客气。
“谢谢师兄。”杨武池也用带着小奶音的声音说道。李景云睁大了眼睛,哇,这么可爱又有礼貌的小孩子,真的是让人很难不喜欢啊,难怪就连三师兄都改变了对杨武池的看法。说话间,李景云已经麻利地完成了翻面的工作,拿上竹篓准备去园子里,他今天打算把成熟的趾叶栝楼采收了。而杨武均道长,也要去照看小动物们了。
李景云看杨武均道长好像准备带上杨武池,感觉不太妥,毕竟有些小动物,战斗力还蛮强的,杨武池这个小身板只能抵得上0.1只鹅,便主动说道:“二师兄,不如让小池跟着我,我去收趾叶栝楼,他还能给我帮点忙。”
杨武均道长一想,确实杨武池要跟着他就只能添乱了,便点头答应了下来,叮嘱了杨武池几句。杨武池到了道观里,倒是没有在杨嘉安家里那么内向了,听说要单独跟着李景云,也没有很害怕的样子,乖乖点头。
其实,杨武池也不是生性就内向,只是家庭突逢大变,自己还被亲戚推来推去谁都不想要,谁都很难保持开朗。
不过杨武池遭遇,也还算幸运的了,至少他的亲戚虽然都不想养他,却也没有人觊觎父母给他留下来的遗产。五十万的现金加上县城的一套价值一百多万的房子,加起来也有近两百万了,在这里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杨武池才三岁而已,根本没有保护自己保住财产的能力,万一有谁起了歹意,他也只能任人宰割罢了。
三岁的杨武池自然不会懂这些,但是他能够感觉到哪些人喜欢他,哪些人讨厌他。
之前在杨嘉安家的时候,杨武池就能感觉到,大伯家里的人都不喜欢他,所以才会不安害怕,不敢亲近人。
但杨武均道长不同,虽然这个哥哥看到他脸上也没有什么亲切的笑容,但杨武池能够感觉到,对方并不讨厌他,所以他才不哭不闹地跟着杨武均道长走了。现在换成李景云也一样,他觉得这个师兄还挺喜欢自己的,跟着他走也并不会害怕。李景云带着杨武池来到了种着趾叶栝楼的地方,冬天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很舒服。
栝楼是藤本攀援植物,李景云给他们搭了架子,栝楼藤把整个架子爬满了,茂盛的叶子遮蔽了太阳。夏天的时候走在架子下面,十分阴凉舒适。趾叶栝楼也可以做要用,不过李景云种植趾叶栝楼,主要是作为食用。
趾叶栝楼的种子,就是栝楼子,跟瓜子一样的吃法,很好吃,而且有一定的食疗作用。今天他们要采收的就是栝楼果,这些栝楼果已经熟透了,果皮金黄发软,只有这样的果子里面的瓜子才是完成成熟的状态,才能炒来吃。
李景云去拿了一把剪刀,把熟透了的栝楼果剪下来放到竹篓里。小小的杨武池跟在他身边,抬头看他,小声地说道:“师兄,我,帮忙。”李景云一开始说什么让他帮忙,就是找个借口把他带走,免得去给二师兄添乱而已,没想到小家伙还挺认真地想要帮忙。李景云想了想,把剪下来的栝楼果放到杨武池手里。
“那小池,你把我剪下来的果子放到竹篓里,要轻轻地放,不然果子会破掉。”这样一来,正好李景云省了弯腰的动作,效率提高没提高不好说,毕竟小孩子的动作肯定很慢,但至少李景云的工作轻松许多。
“我知道,师兄。”杨武池认真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手上捧着的栝楼果放进了竹篓里。两人分工合作,一直忙到夕阳西下的时候,终于把所有可以采收的栝楼果收了。李景云背起背篓,牵着杨武池回到道观。
把装着栝楼果的背篓放到走廊上,李景云拿了另外一个背篓,和几个可以放在背篓里的小竹篮。“我要去摘晚上要吃的菜了,小池要不要一起去?”现在已经快五点,是到了该准备晚餐的时候了。一个下午的合作下来,李景云对杨武池还挺满意的。工作这么久也没有喊累,虽然有李景云考虑到小孩子的体力主动放慢速度,定时休息的原因在。
杨武池点点头,“师兄,一起。”虽然他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但有一点他是懂的,和哥哥来到这个地方后,虽然有些累人,但他没有感觉到谁不喜欢他,想要丢掉他。这让他感觉很安全,很安心。
李景云背着背篓走在前面,杨武池提着小篮子在后面跟着,两人来到了一片生长着又肥又嫩的繁缕的地方。李景云把背篓放下,对杨武池说道:“这个是繁缕,一种野菜,很好吃。我来摘,你装到篮子里,装满了告诉我。”
“繁缕,装满告诉师兄。”杨武池点头,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李景云满意,蹲下开始采摘繁缕,只好最肥嫩的部分,摘了一小把就递给杨武池。杨武池结果,小心地放到了小篮子里,放得整整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