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兽骨子里的习性难改, 舔毛示好是本能,也是占有欲发作时的本能行为,这很常见, 凡是长毛的多少都有这个癖好。
但清正如沐宗师还是乍然慌乱,即使曾经有过两次不得已的亲密,可这回心悸畏惧得更厉害,毕竟之前是白姝意识不清醒。
应当是不理解这些举止意味着什么,紧接着, 这孽障竟往上走了些, 薄唇微张贴在她耳廓上, 薄薄的暖热气息落下,似有若无地侵蚀熏染, 有那么一瞬间, 她清楚地感觉到这人湿润的唇挨到了自己耳朵上,微灼的触感是那么明显, 无法忽视,可下一刻又没了,仿若刚刚都是幻觉。
匆匆如三月的细雨,倏地一下就浸润进地里消失不见。
沐青回过神, 一把推开人。
白姝会错意,非但不恼,不在乎被推开了, 随手抓起两件衣服塞沐青怀中,又挨上去,让给自己穿衣服。
按理说沐青应该恼怒, 再不济训斥两句, 可被这么一搅和, 话顿时堵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训斥显得心虚,面前这个都没别的意思她反倒想得太多,但不训斥一番,白姝以后定然还会再犯,势必更加造次。
纠结到最后,还是默然以对,沐青要脸,有些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将白色的外衣拿开,把灰色的衣衫全归到一起,终还是屈尊帮这孽障穿衣服。
白姝心满意足,脸上的怨念消散不少,伏身讨好地用脸挨了挨她,“谢、谢谢……”
孤傲如沐青很少言谢,也没教过白姝这些,听到这句话她还顿了下。
这是白姝在其他弟子那里学来的,她机敏聪明,见到别人做什么就记下了,譬如谁帮了谁的忙,不论事成与否,被帮的那个都得这么讲。眼下沐青帮她穿衣,她就学着说了。
沐青把亵衣带子系紧,敛住眸光,沉思了片刻,教道:“这个不能乱穿,也不能让别人看,衣袍不可以松垮垮的,除了就寝和洗澡,其余时刻都必须穿着……”言至于此,沉吟了须臾,又说,“穿衣服出去就不可以再变成狐狸,要守规矩,不得违乱章法。”
她尽量把道理说得浅显易懂些,但又不至于太直白,像教三岁稚童一般。
这孽障做事向来随心所欲,私下里放肆就算了,要是在外面还乱来,肯定会闹出不少岔子,且大千世界复杂难辨,龌龊腌臜横行,人心隔肚皮,白姝什么都不懂,最容易受骗。
白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不理解为何不能变成狐狸,以及什么是规矩,但还是认真回道:“嗯。”
沐青半垂下眼,乍一瞧见亵衣下的两抹圆润,声音又低沉两分,“以后得自己穿衣,不会就学,明白吗?”
内务堂那边的衣物都是统一剪裁的,大致分为几种款式,沐青是按白姝的身高拿了其中一款,以为能穿上,结果光是亵衣就不合身。这孽障化成人形后身料傲人,一块布挡不完全,反而将她有致的身材曲线勾勒出来,看着就分外惹眼。
沐青自觉不乱看,耳根微热。
作为妖兽的白姝不懂穿这个做甚,她之前就只穿中衣外衣,被束缚得有点不舒服,抬手就要扯。
沐青神情微动,挡开她的手不自然地说:“这是小衣,女子都要穿的,别乱脱。”
“不舒服……”白姝听话没再扯,柔白的腰肢扭了下,有些委屈,略带埋怨地说,“难受,不想穿。”
她一乱动,衣服就随时都要掉落,沐青倏地别开脸,立时给她披上一件衣服遮挡,一边穿一边教。白姝听得直点头,不时挨过去蹭蹭,今朝倒是老实得很。
原先要死要活不肯穿衣服,可劲儿稀罕自己的尾巴,现在却主动化形,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沐青想问可还是没问,待收拾完毕又给她梳头,不过也没弄得太精致,随意挽了个髻,插一支朴素的白玉簪。
这是白姝化形后头一遭有模有样地打扮,她很是稀奇头上的白玉簪,对着铜镜歪斜脑袋,瞅了好几眼,才疑惑地问:“这个,给阿姝的么?”
白玉簪是沐青早些年用过的,不是什么值得珍藏的宝物,现下用得上就给了,她没怎么在意,应道:“你要是喜欢就留着。”
即便不知人情世故,可白姝也懂得这是赠予相送的意思,凡人只有关系要好才会送东西给对方,眼也不眨地看了铜镜里一会儿,讷讷道:“喜欢……”
言讫,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簪子,白玉微凉,让她在触碰到的那一刻不由自主轻颤指尖,望着镜中眉眼如画的人,又再喃喃念叨:“阿姝很喜欢。”
久处荒凉之地,长年累月独身独往,不知理不知世,只消一点好就满足了。
“想去哪儿?”沐青问道,没听她碎碎念。
白姝回头,迟疑不决,摇摇头:“不出去。”
不出去还要收拾一番?沐青一怔,随即想到她做事总是这般没准儿,还是能理解,便说道:“可以去外面走走,转一转北峰、松林和教练场,那些地方人多热闹。”
白姝只嗯声,一点都不在意。
她还真没出去,接下来的时间都待在隐月楼,有时在房间里睡觉,有时抱着兔子到处转悠,日日黄昏时刻都倚在楼顶远眺群山。
沐青身为长老,近来都要去训堂授课,给弟子们讲经史或是教功法,日落时分回来总一眼就能瞧见她的身影,对这些行径颇为不解,于是问:“去楼顶看什么?”
白姝搪塞道:“没什么。”
语罢,还转过头不看人。
实在奇怪。
夜里,沐青照旧在灯下翻阅古籍,研墨提笔誊写,细细琢磨先祖留下的功法秘术,本该上床早歇的白姝一改往常的懒散,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打量。这孽障不识字,自然看不懂写的什么,更不知古籍的内容,只新奇地瞅着,或许是在疑惑为何沐青每天晚上都要在灯下做这件事。
见沐青挽着衣袖笔走龙蛇,一直没停过,她就目不转睛地盯瞧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同样的五根细长白皙的玉指。
她有模有样地学沐青,虚空握住手,晃了晃胳膊。
沐青侧目,她也斜斜看去。
“想学?”沐青问,将笔搁下。
白姝没有吭声,只定定瞧着笔墨纸砚,似是在纠结为甚墨水是黑色的而纸却是白的。
让出半个位置,沐青重新执起笔,顺手铺平一张素净的纸,一笔一划在上面写上“白姝”两个字,打算趁此机会教教她,既已化形成人,要学人的行为和规矩,就必须得会认字,大字不识一个定然不行。
“这是你的名字。”沐青柔声说,指着字教她念,并连带词句解释其含义。
白姝挨过去,看看她,又看看字,跟着念了一遍。
其实沐青并不知晓她的名字应该写做白姝还是白书,亦或是别的字,总归白姝自己也不知道,她就替她定下了,姝色无双,倒十分衬这孽障的本性。
白姝将那张纸抽走,仔细认真地盯瞧了许久,不敢确定地问:“阿姝的名字?”
初涉人世,世间万物于她而言都是完全不同的,这几日她接受了太多颠覆狐生的观念,还没从白玉簪的欣喜中缓过来,又多了一样东西。
沐青提笔在另一张纸上写几个简单的字,指着一个一个地教,并写下隐月楼三个字,为了让白姝尽快入门,还专门用的简单易识的楷体书写。白姝没吭声,但都用心听着,沐青教什么都学,她天资聪颖,行径上蠢笨得要命,可学起东西来简直如有神助,一教就会。
白姝不会执笔,抓着笔杆无从下手,沐青只得手把手又教。两只手交握在一处,暖热相互传渡,白姝犹疑半晌,竟用另一只手将沐青抓住,反过来包住对方。
突如而至的转变让沐青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感受到对方在小力地揉捏自己的指尖时,她下意识抽开手,一抬头就撞进这人黑黝黝深不见底的眸子中,喉头一堵,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良久,才缩起指节低声说:“自己把笔握住,刚刚教过你了。”
白姝没动,直接回道:“不会,握不住。”
适才学认字都那么快,执笔却不会了,哪可能。沐青刻意拉开距离,不再与之产生触碰,耐心地继续教。
好在之后这人没有乱来,循规蹈矩地学写字。
直至凌晨,见时候不早了,沐青才停笔止住。
“很晚了,早点歇息。”
白姝一改往日的闹腾,跟着她梳洗结束,喝了两口茶水就上床躺着。沐青吹灭油灯过来,见被子里鼓起一团,忽而想起往后不能再睡一块儿,白姝保持本体形态的时候勉强可以一起,化形后就不太妥了,不过考虑到夜色已深,还是先将就一晚,打算明日再给这孽障腾一个空房间出来,待过些时日就送她去北峰那里和其他女弟子住,一直赖在这里也不行。
浮玉山的下半夜一如既往的静谧,连风声都传不进屋里,两人躺在一张床上都没说话,最终还是沐青先睡过去,而躺在里侧的白姝在她沉沉睡去后翻过身来,不多时变回本体,朝她怀中拱,用爪子扒拉了两下。
余下的日子依然那样,沐青每日都会出去,白姝就待在隐月楼里。
不过时间长了,诸多前来隐月楼的人都撞见过白姝,起先大家都没怎么上心,以为她只是在这里做杂役的弟子,孰料过了大半个月见人还在,看起来也不像是做杂役的,一来二去,就有人在暗地里探查她的身份。
长宁长老门下就一个弟子,多的这个是谁?
今年春季是凤灵宗三年一度广招门徒的时间,那些个从各地选拔.出来的有修道天赋的入门弟子,有一部分已陆陆续续被送到浮玉山北峰的杂院安置,待三月底这些人就会正式拜入师门,当然,这其中只有少数有潜力的能拜入四位长老门下,少部分被凤灵宗其他主事要去,剩下的一大批则会资质派到各分堂,有门而无师,随众弟子一起上课修道。
四位长老中,沐青是收徒最少的,另外三个门下弟子少说也有十数个,仅她只有一根陆傅言独苗。她名望高实力强,既有第一宗师的名号又是宗里的长老,按理说应该多收些徒弟悉心教导才是,怎么也该给修真界培养几个英才,然而这位脾性怪,独来独往惯了,除了陆傅言,坚决不再收徒,任凭旁人怎么劝都没用。
其实收下陆傅言亦非这人所愿,只因当初沐青还未投入凤灵宗前,曾受过陆傅言他爹陆展鹤不少恩情,反正说来又是一番渊源。陆傅言拜入凤灵宗那年,陆老头硬是腆着老脸来浮玉山,死赖在隐月楼不肯离去,就差与十二岁的陆傅言一块儿跪在门口求师了。
后来还是太真看不下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说歹说,沐青才不情不愿地收下这位奇才。
前些年有不长眼的入门弟子以为能打动这块冰坨子,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拜师,可无论是送礼还是卖惨,或者数月如一日地坚持,从没谁成功过。曾经有位资质上乘的弟子壮志满怀,认为自己定能感化沐青,于是大雪天里跪在隐月楼门口求师,坚持心诚所致金石为开,孰料跪到晕死过去,双腿都差点冻废了,沐青还是不为所动,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久而久之,沐宗师冷若冰霜、只收一徒的事迹就广为流传了,灰头土脸碰壁的弟子越多,敢去隐月楼的人就越少,三年前的大选更是没一个会去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