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的这四五年间,阿狸很少想起李寄羽。准确的说,她尽量逼迫自己不要想起任何过去的旧人。
农家生活最为忙碌,一年四季田地里都有干不完的农活,在荆州的这两年,阿狸永远是庄里起床最早,最晚回家休息的那个。她任由劳累和疲惫占据自己的脑海,这样晚上睡梦中便沉甸甸的不会做梦,不会梦见已经死去的家人,更不会梦见李寄羽。
可今天白天,视线在城门口那匆匆一瞥,不是李寄羽又是谁?他骑着马,身形比少年时更宽阔挺拔,他右手少年时不慎受伤,深达筋骨,愈合后不如常人灵敏,攥着缰绳的时候仍能看出一丝僵硬。阿狸躺在床上,细细回忆那剪影似的一瞥,让她心下不安的并不是认出了李寄羽这件事,而是原来刻意忘记一切并未真正忘记,只是被撇在心里封尘的角落渐渐落了灰,灰尘一旦掸开,那记忆却仍是鲜亮活泼的。
李寄羽是靖王次子,比阿狸大三岁,他母亲王氏与阿狸的母亲徐氏是表亲,两家又是世交,阿狸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两位母亲就已经玩笑般指腹为婚,待阿狸出生,果真是一个女孩儿,这桩婚事得到了先皇的许可,阿狸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未来的夫君就是李寄羽。
对李寄羽最初的记忆是在家宴上,阿狸四岁,初次见面的李寄羽歪着头打量着她,大人们说话也渐渐忘了几个孩子。就在阿狸觉得无趣时——
“知微妹妹,我给你看个好玩的,你可千万别告诉大人。”寄羽神神秘秘,阿狸也被勾起了性质。
只见他摊开左手,里面攥着一个小小的茉莉花苞,花苞显然是被攥久了,蔫蔫的泛着黄。
这有什么好看的?阿狸不解。
寄羽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接着看,只见寄羽的小手心似乎升腾起小小的旋风,那处在旋风中心的茉莉花苞如同睡醒一般,渐渐变得饱满白润,一扫刚才的残破衰败,终于,一朵小小的茉莉花在寄羽手心绽放,净白玉润,散发着清香。寄羽捻起那朵花,“送给你。”他小声说,阿狸没注意到,他薄薄小小的耳朵泛起了一点红。
突然,一只手攥住了寄羽的手腕,阿狸和寄羽均是一惊,抬头一看,却是阿狸的大姐林泌,林泌那年十四岁,在阿狸寄羽这样的孩子眼里,已经把她归为了“大人”那一类。林泌定定盯着寄羽的双眼,缓缓摇了摇头,寄羽自知惭愧,羞赧的底下了头。
“我跟你说过的,阿狸和我们不一样,你这样……”林泌把寄羽带到一边,他们说的话阿狸只听见了一两句,什么叫她和他们不一样呢?是指他们会变戏法,自己不会吗?
这件事很快被阿狸的小脑瓜忘记了,没想到今日又见到寄羽,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件事就是那朵在寄羽手心开放的茉莉花。知道长生等人是神魔后,阿狸心中感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寄羽与长姊,他们并非常人,所谓天赋异禀,能人异士,大概说的就是他们那类人。
后来和寄羽青梅竹马相处的近十年,再没发生什么怪力乱神的事,似乎俯仰之间,偷偷送她茉莉花的小男孩就变成了面如冠玉,挺拔如松柏的少年郎。君子坦荡荡,无怖亦无忧。寄羽便是真君子。
阿狸记得秋日里去靖王府做客,寄羽陪她在家中庭院散步,院子里枫叶红的正好,漫天红艳,遍野热烈,秋风一吹,枫叶徐徐飘落,落在庭院流水中。
寄羽喃喃道:“水中有红叶……”
“好去到人间。”阿狸接句。
两个少年人对视一眼,不知怎得脸颊都被枫叶染红了。
没过几日,靖王府就正式上门提亲,聘礼装了十二车,其中最为贵重的,还是一枚古玉雕琢的双鱼玉环,这玉环是寄羽母亲王氏的陪嫁,是王家近三百年的家传。后来,四皇子篡位,林瀚上书,阿狸从那日起就知道大难即将临头,还没等靖王府那边有所动作,她就主动退了亲,聘礼包括那枚玉环如数奉还,两家从此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