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直起身子, 继续往芙蓉院走去。水澜方才说了两句话,但是信息量已经足够大了。
第一句是“她看着也不似有不足之症。”这个她,自然指的是自己。单看这句话, 水澜既有可能是穿越的,也有可能是重生的。毕竟自己前世有不足之症, 原著上也写得明明白白。
但是第二句“太子没倒难道和她有关?”则不像单纯的穿越者能够得到的信息。原著中虽然隐晦的提了一句坏了事的义忠老千岁, 但是并没说太子坏事是哪一年。
若水澜只是看过原著的穿越者, 那么太子在秦可卿丧事之前坏事都是合乎原著的,水澜不会因为现下太子没坏事就觉得奇怪。所以,水澜是知道前世太子坏事的时间在两年前。那么,水澜有可能是重生者。
还有一种可能,水澜跟自己一样, 是穿越后的重生者。
黛玉略微眯了一下眼睛:这就有意思了,现在已经知道自己和水澜都知晓前世,不知道和自己一般的人,还有多少?
得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黛玉迅速回忆了一下前世, 水澜是嫁给了二皇子的次子。前世的此刻,太子已经被圈禁,但二皇子还风光着, 甚至朝野内外,都觉得二皇子极有可能成为新的储君。那么, 水澜前世是什么时候定的亲呢?
不过即便前世二皇子迟些倒台,结局也不好, 那么水澜的结局也可想而知。若是水澜是重生者, 那么她也知道前世最终登基称帝的九皇子。水澜给十三公主做伴读, 难道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可惜前世自己并不认识水澜, 也不知道她是否有过做伴读的经历,在哪位公主身边做伴读,所以也不好推测水澜给十三公主作伴读是前世就是如此,还是水澜重生后有意接近九皇子。
回到芙蓉院的时候,春山等早就摆上了各色瓜果、点心,姑娘们在一处说话。见黛玉来了,苏岚道:“玉儿来得正好,今日这样热闹,我们总得想个玩法才好,这样干坐着岂不没趣儿?”
黛玉坐下了,接过雪雁递过的茶喝了一口,笑道:“那自是极好,姐姐这样提议,自是心中有了腹稿,不妨说出来听一听。”
书香门第的女孩子,闺阁游戏无非就是那几样。或是联诗或是射覆,雅俗共赏一些便是抽花名签。
探春反应敏捷,知道自家姐妹不擅长作诗,但要提出抽花名签,仿佛又在一众闺秀中露了怯,于是探春插口道:“前儿听说林姐姐擅长书法,我原说了要来看林姐姐的好字。今日好容易来了,先将林姐姐的墨宝给我瞧瞧可好?”
迎春擅弈,但是却不擅长诗文,正担心今日不知怎生应付,听到探春出来解围,微微松了一口气。
宝钗在这一众女孩子中,算是出身低的,正紧论起来,甚至连柳湘语都不如。但宝钗自负才华,有心一展所长,巴不得大家在一起联诗,却被探春接过了话头,微微有些失望,自然,宝钗大方得体,面上丝毫未显。
黛玉瞧了一眼探春,知道她是个有心人,在为自己挣一条出路。古代女孩子,命运几乎拿捏在了嫡母身上,加之探春的嫡母又那样子,黛玉自然会成全她,于是笑道:“要瞧可以,只不许笑话我。”
自穿回来后,黛玉若是有空最爱的三种消遣便是看书、练字和下棋。看书增长见识,练字锻炼耐心,下棋锻炼逻辑思维。要说黛玉的一手字,集前世在潇湘馆最后几年的苦练精髓和今世两年的精进,越发写得好了。但是黛玉无心炫耀,只命人随便拿了几帖字给探春看,早就命雪雁去寻了花名签来,又将书房中的棋盘和画具拿出来,道:“探妹妹喜欢看字,叫她看去,咱们乐自己的。”
因各种玩的多了,一屋子闺秀很快就被分散了注意力。迎春和苏岚摆开了棋局;探春则去看黛玉书房的各种名家法帖;贾珊鉴赏了一回黛玉书房中挂的名画,又去看各种画具。黛玉则和剩下的闺秀们抽花名签,丫鬟们也跟着凑热闹。
宝钗是个有心的,瞧了几幅黛玉的字,又瞧了黛玉这满书房的书籍,心中暗暗感叹不愧是书香门第的小姐,便也和黛玉她们一道抽花名签玩儿。
到底是花名签玩儿的人越多越热闹,没多久看字的探春和看画的贾珊就被吸引过来了,迎春和苏岚下完一局棋也不下了。众人都围在一处,你一签我一签的,抽出来解一番,打趣几句,不知不觉的时间便过去了。陆续有人打发来请姑娘们回去,众人才散了。
因林家原本是列候之家,又是太子妃母家,贾家又是国公之家,林如海夫妻两个人脉皆广,这一场家宴前来赴宴的人极多。就是能力稍差些的宗妇,也未必能办得这样妥帖。
况且宴会当日,许多命妇都看到了,贾敏确然就陪着众人说话,什么都没操心。是以,户部尚书升迁家宴是林家三位姑娘操办的,是许多人亲见的。这场宴会后,林家三位姑娘倒是打响了一些名声。嫡出林姑娘自不用说,就是尚书夫人收的两位干女儿,模样、气度、本事也是一样不差。
黛玉没有在这个社会结亲的打算,自不用在意这些,但是有个好名声,对苏岚和英莲将来说亲,是有极大的好处的。世人所谓的丧母长女不娶,一来是怕刑克,二来,不也是怕丧母长女乏人教导,没有掌管內帷的本事么?苏岚和英莲传出擅理中馈的名声,对她们自有好处。
虽然今日一场宴会姐妹几个准备充分,但是要调度的琐事极多,姐妹几个也都累了,在一处略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就寝了。
倒是贾敏比较松快,精神倒足,便和林如海道:“今日没出什么乱子,可见咱们家女儿们是极出色的。”
林如海笑道:“怎么今日说起这个?咱们女儿又不是今日才显露出本事?”英莲和苏岚虽是义女,但林如海倒极少和这两个女儿说话,都是早晚儿女们一道请安的时候见一面。但英莲和黛玉一起读了一年的书,林如海自然知道其聪慧;苏岚乃是苏寒山之女,光是基因上就是出色的。
贾敏道:“女儿们好,我做娘的自然是知道,我今日要说的不是这个。女儿们虽好,到底岚儿和英莲还没操办过正紧宴会,这次宴会该具体怎么操办,还是玉儿出的力最大。但是玉儿却一点不居功,但凡有哪位夫人、太太夸奖,玉儿都说是和姐姐们一起商量着办的。可见玉儿心胸宽广。
还有就是午膳之后,姑娘们一处松快,说起玩儿什么游戏打发时间的时候,玉儿将琴棋书画和花名签都安排上了。姑娘们各有所长,也有不擅诗词的,若是联诗自是雅乐,难免让不会作诗的姑娘面上不好看。玉儿如此一安排,将所有有可能产生的尴尬化解于无形。玉儿当真是我见过虑事最周全的姑娘。”
林如海笑道:“玉儿又大量又周全不是好事么?怎么夫人说起这个一副操心的口吻?”
贾敏叹了一口气:“虽说三个女儿都是好的,到底玉儿才是我生的,我内心终究偏疼她些。东坡先生还说惟愿孩儿愚且鲁呢,我终究担心玉儿能者多劳,伤了身子。玉儿打小身子不好,虽然有了柳郎中替她调理,这几年什么都好了,但玉儿身子的根基到底弱些。”
林如海点了一下贾敏的额头,道:“你这才叫瞎操心。叫我说,玉儿天赋使然,她未必觉得累。好比同一个先生讲学,天赋高的,略听一两遍就懂了,天赋差些,要日夜苦读。学同样的本事,天赋差的累,天赋高的却轻松。这做事也是一样的,普通人觉得操心劳累的事,能人事半功倍,倒轻松些。”
贾敏听了有理,笑道:“是我多虑了。若是真担心玉儿,便好好培养岚儿和英莲,有姐姐们帮衬,玉儿自然便轻松了。”
林如海笑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这话却不能叫旁人听见了。咱们原是真心替女儿们谋划,希望她们有个好前程,但这话若叫下人听去,挑拨得岚儿、英莲和咱们生了嫌隙,也怪没意思。”
贾敏笑道:“我瞧着岚儿和英莲倒是明白人,不会生此糊涂想法。”
说了一回女儿们,贾敏又道:“对了,今儿王氏和她妹妹薛王氏也都来了。我瞧了薛家送来的礼,颇为贵重。你说这事多可笑?当初王氏那样害我们,如今倒有脸来巴结。”
林如海道:“今儿薛老爷也来了,还特地来向我敬了酒。薛家还在户部领着差事,自是要来的。他们来与不来,我只是秉公办理就是。”
夫妻两个说了一回今日宴会的事,便也入睡了。
办完了升迁宴不久,林如海便正是走马上任,到户部点卯上班。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指的乃是新点的官员到任,须得做几件事革除时弊,表现自己才干的大事,树立威信。常用手法乃是抓几个出头鸟做筏子,杀鸡儆猴。
但是于林如海而言,全用不着这些。
江南的私盐问题,沉疴已久,为此不但绝大多数江南官员卷入其中,偶有气节者如苏寒山,更是毙命任上。但是林大人孤身下江南,不过两年,不但破获了私盐大案,连甄妃母家都被拉下了马,甄妃本人降了位份,二皇子免了差事。这官声和官威绝对都够了。林如海甫一到任,什么都还没做,便令户部风气为之一新,各级官员更加勤谨不说,就是平日原是个混日子的,也都做出十分勤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