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封娘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有些出神。
这种突然被人表明心意的感觉,实在是太微妙,太猝不及防了。
她从未想过,冬忍竟然对她暗藏真心,以至于此刻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好像,她可以不做任何反应,毕竟阿顽已经死了,死在了封门山的砺剑窟中。
她缓缓抬起头,平视着冬忍,苦笑着摇头,“冬忍上人,阿顽已经去往了下一个轮回。”
冬忍长叹一口气,仰头望着头顶微微蒙着一层灰的承尘,怅然道:“是啊,阿顽已经去往了下一个轮回。这位道友,你既然与阿顽相熟,我看你身上有许多与阿顽类似的影子,那你定然知道,阿顽最是胆小了。”
“阿顽虽是封门山弟子,但她连一些弱小的妖物都不舍得杀,为人最是赤诚,也最容易被人欺骗。她独自下凡间的时候,还被长安城的黄口小儿骗过……她一个人走在去往下一个轮回的路上,想必十分害怕吧。”
“阿顽既然唤我一声二师兄,不管她懂不懂我的心意,是会回应还是会拒绝,我都应当护着她的。在封门山的时候,我要护着她,在轮回路上,我也要护着她。能护她一生,我便护她一生,若护不了她一生,那我也要尽力护她一程,”
“阿顽那么胆小,我怕她被骗,怕她受苦,所以更要去陪她。道友,你莫要再劝了,我意已决。”
孟封娘鼻尖酸楚,借着为冬忍倒茶的机会转过去,深吸几口气,将茶杯斟满,终于想到了劝说冬忍的理由。
“冬忍上人对阿顽的这番心意,真是令人感动,若是阿顽知道,心中定然是欢喜的。不过,冬忍上人放不下阿顽,就能放得下封门山教义,放得下这疾苦人间吗?”
冬忍敛眸不言。
过了许久,他才睁开眼,说道:“封门山已经倒了,有我没我,不差什么。疾苦人间,承载的是芸芸众生,少我一人根本算不上少。六界颠倒是劫数,也是天数,若是人族无力阻挡妖族,那人族的落败便算是命数。”
“昔日的妖族可以失了气运落败,今日的人族自然可以,若是人族气运不该断绝,那定然会有大能出世,斩妖除魔,匡扶人族气运根本。而我冬忍,不过是籍籍无名的封门山弟子,我对于自己的能耐心知肚明,我非大能,救不了天下。”
孟封娘眉毛拧起,她没想到冬忍的道心已经散乱了,他已经放下了封门山百年苦修才种下的人族大义与封门教义。
或者说,冬忍的心已经死了,虽昔日的‘阿顽’一起死在了砺剑窟中。
而她能做的,就是帮冬忍的心找回来。
孟封娘眉头微动,心生一计,斟酌二三后,缓缓道:“其实,阿顽应当没有去往轮回路上。”
冬忍目露惊诧,“此言怎讲?”
孟封娘字斟句酌地说,“因为阿顽本就不属于六道轮回之中。”
“我曾听阿顽说起过自己的跟脚,她乃是天地大道孕育的封魔石中一道真灵所化,身上承载的是三千大道之一的封魔大道。砺剑窟能磨碎一块封魔石,却磨不碎封魔大道。换言之,封魔大道只要存在,阿顽就一直在。”
冬忍愣住,仔细想了想,觉得孟封娘说得有道理,又问,“那阿顽去了哪里?为何都这么多年过去,她迟迟不出现,也迟迟不归来?封门山可是她的家啊……”
孟封娘嘴角的笑意冷了三分,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没忍住嗤笑出声。
“冬忍上人可是说错了,封门山不是阿顽的家。哪有人会在自己家中跳了砺剑窟?且不谈阿顽有没有再次托生入世,就算阿顽再次托生入世了,我想,阿顽也不会回封门山的。封门山是她的埋骨之地,伤心之地,她那么胆小,定然会绕的远远的。”
她看着冬忍目光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再度覆灭,又补充了一句,“说不定,阿顽早已苏醒来,只是想平稳度日,不愿再与封门山有任何瓜葛呢?”
“以她那温顺的性子,定然会早早躲开,藏匿于茫茫人海中,寻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安稳度日,也可能守一两只小兽,静渡余生。”
“冬忍上人,若是你真心为了她好,就不要再去打扰她了,我想以阿顽的性子,她若想要找来,自然会来,若是她不想见,你又何苦为难于她,让她安生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而且,谁也无法确认,阿顽是否醒来。封魔大道不陨,阿顽就一定会苏醒,可万一是百年后、千年后、万年后呢?我等修道之人眼中的百年千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对于悠悠无尽的大道来说,万年也不过须臾一瞬间,可能阿顽只是在岁月深处打个盹,沧海桑田早就变化万载了,你何苦执着于她身上的那一份缥缈虚无。”
冬忍愣怔半晌,缓缓点头,“也是,道友说的有理。阿顽虽性格温润,却也坚定内韧,她定然是不想见我们这些人的。若是想见,她早就欢欢喜喜来见了。”
孟封娘轻笑。
二师兄,你错了。
阿顽是性格温润软糯不假,但阿顽也会成长,昔日连只虫蚁都不忍杀之的阿顽如今已经能不眨眼就杀死元婴期的大妖了。
如今的阿顽放下了极少沾染血腥的知止剑,但阿顽拿起的阴阳两仪刀上早已沾满了妖孽魔物的血。
就连人,阿顽都敢杀了,而且是一杀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