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残阳如血。
休屠小城中,嘈杂中带了一些欢喜,欢喜中带了一些悲壮。
欢喜的是杀了这么多鲜卑人,手上的功勋可以给家中的婆姨孩儿多置办几身合适的衣物,不至于让他们出门都没有衣服穿,而欢喜中的悲壮,自然是在得到功勋的同时,也有同袍战死,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总是带了一些悲伤的,即使是老兵,对于战友的凋零不会无动于衷。
功勋,荣耀,食物,衣服,都是用命换来的。
老兵抬头看了一眼斑驳的城墙,斑驳的城墙经历了雨打风吹,本来就不堪一击,在经历了鲜卑人不要命一般的攻城之后,就更加残破了,枯黄如同泥土一般的城墙,如今染上了血的颜色,在夕阳片点光芒照耀下,显得有些诡异,泛着红光,不知道这世上是否有冤魂,如果有的话,在这个战场上,此刻有好几万的冤魂在游弋着。
无处可去最后只能拼死一搏的鲜卑人,为了功勋,为了家人,而倒在这片土地上的汉人。
他们心中都有未完成的夙愿,但是,战争没有无辜者。
老兵叹了一口气,把脑中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散去,他与一个被强征入伍的新兵拖着一具被割了耳朵的鲜卑人的尸体,往城外丢过去。
过了好几个时辰,再加上初春气温还是很低的,所以这些尸体早就硬邦邦的一块了,更像是冰块,而不是尸体。
原本休屠小城有堆砌如山的尸体,经过半天的搬运,休屠城下已经没有多少尸体了,但是在休屠城外,则堆起了一座尸山。
这座尸山里面是鲜卑人的尸体,另外一座比较小的尸山中,则是汉人的尸体,那些没有交好的人,或者压根就没有家的人,自然也没有给他收尸,马革裹尸,对于无家之人都是一个奢望。
实际上,在这个时代尸体都是就地焚毁的,最后带回去,只是一套身前穿戴的甲胄罢了。
时间一刻刻的过去,尸体越堆越高,尸山也越发的气势磅礴起来了。
这座尸山不小,堆砌着起码五万人的尸体,若不是这个时候的天气酷寒,周围的味道早就让人作呕了,但是即使是在初春,这样的景象也太过于震撼,周遭的气味也绝对不友好。
就譬如老兵身前的新兵,就吐了好几次。
老兵是见过世面的人,对于这样的场景早就见怪不怪了。
凉州,从来都是与战争挂钩的。
没有羌胡入侵,也有汉人的窝里斗。
而当兵的,则是在生死线上为自己,为自家的人谋一口饭吃罢了。
在这个时代,尸体有两种处理方法,第一种便是挖坑土埋或者是火葬了,大量的尸体会滋生瘟疫,而一旦染病,在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是很难有人能够活下去的。
第二种则比较惨烈一点,尸体直接变成军粮,当然,这一种情况还是比较少出现的,但是比较少出现不代表没有出现过,在古代,尤其是在汉末三国时期,战乱频发,生产完全跟不上消耗,两军对战,没有粮食吃了怎么办?
当然只能吃人肉了,不吃人肉的话直接就饿死了。
毕竟历书都是胜利者书写的。
不过,凉州这支军队有曹冲的粮草支援,当然不会恶心自己的去吃人肉,是故他们选择了第一种,火葬。
其实土埋对于敌人来说,才是尊重敌人的做法,不过看起来不管是酒泉太守还是令狐刚,亦或者是零混北宫复都没有尊重这些鲜卑人想法,而是一把火将他们烧掉了。
只有汉人尸体才享受被土埋的特权。
泼上火油,再一下子点燃,离休屠小城几里外燃起了一阵明亮的火光,这样的火光在黑夜里格外的明亮。
老兵看着这燃起的火光,闻着一股像是牛羊肉被烤熟的香味,一时间肚子也有些反胃,他一把将倒在地上呕吐的新兵抓起来,朝着休屠城走去了。
这个新兵也算是个倒霉蛋,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枪都拿不稳就要与人搏杀,但这却也是这世道常见的事情了。
有的人从小到大都是在军营里度过的,至于真能长大的人,老兵还没见过几个,看着新兵吐得不省人事的样子,老兵最后也只能叹了一口气。
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若是力所能及,他自然会帮这新兵,但是在战场上,又有什么事情是说的准的。
“能走路吗?”
远离了那尸山篝火,新兵脸色好看了一些,但是看他张嘴欲吐的模样,老兵觉得他倒还是够呛的。
“我能走。”
老兵点了点头,将一把刀丢过去,自己拿起长枪朝着休屠城方向去了。
篝火,月牙儿,星星,还有时不时吹来的一股冷风,倒是让老兵有点怀念家里婆姨了。
不过老兵还没有怀念多久,大地就开始震动起来了。
刚开始只是轻微的震动,但是紧接着,震动越来越大,老兵握枪的手已经开始颤抖起来了。
“跑,跑,快点,拿出吃奶的劲跑,羌胡来了!”
老兵二话不说将长枪丢下去,直接撒腿狂奔起来了,而新兵看着老兵这副模样,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依葫芦画瓢,将手上的刀丢下去,跟在老兵身后。
震动越来越大了,耳畔,开始出现马匹的嘶吼声了。
到现在,就算是新兵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狂奔。
两人在不长也不短的几里路上狂奔着,气喘吁吁的,脸色通红无比,但是没人敢停下来,在他们身边,也有专门来抛尸的同僚,此时也跟着他们跑起来了。
休屠城越来越近了,但是没人脸上露的出笑容出来,在远处,在黑暗中,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了。
这火光初时只有稀疏的几点,但是紧接着,就像是火山喷发一般,将休屠城外的整片草原都染成一片火黄色。
休屠就在眼前。
跑!
拿命跑!
一千米,还有一千米就到休屠城了,但是在他们身后,羌胡人的骑兵却更近了。
五百米。
四百米。
休屠的城门在眼前历历在目,但是在这些抛尸的士卒身后,已经可以看到拿着弯刀的羌胡骑兵了。
三百米。
只有不到三百米的距离,落在比较后面的抛尸士卒开始被羌胡骑兵追上了,而被追上的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死!
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两百米!
只有两百米了。
老兵与新兵能够感受到耳边呼啸的风声,也能听到后面同袍的惨叫声,以及弯刀入肉的声音。
休屠城门近在眼前,而危险同样也靠近身后。
一百米了,最后的一百米冲刺!
越过这一百米,便能够活下去。
在这个时候,老兵终于敢回头看一眼身后了。
羌胡人的骑兵离自己还有几百米,而自己离城门只有几十米,可以的,可以活下来!
老兵还没来得及欢呼,转头看向休屠城门,一颗心便彻底的沉了下去了。
城门呻吟似的在惊叫,由原来的大开,渐渐关闭。
与姑臧不同,休屠小城并没有护城河,但这也更让老兵感到绝望。
他跑到了城门口,手可以碰触到冰冷的城门身后的羌胡骑兵离他还有百米远,但是他知道,他再也进不去这座城池了。
因为城门关了。
咻咻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