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青槐半开玩笑地说:“早晓得连他都能混着一官半职,那会儿我真应该跟千里一道去京城投奔韩老爷。”
“余老爷真会说话。”
“不开玩笑了,钰儿,你刚才说得那个‘船王’,究竟有没有通匪?”
“这话怎么说呢,刘丽川等乱党占着县城时,以他家在城里的产业要挟,而他又不忍看着城里的百姓活活饿死,确实往城里偷运了点粮。不过后来那二十万两他也没白捐,朝廷不但赏他二品顶带,还赏了他个盐运使衔。他就这么摇身一变为红顶商人,家里多了两块‘回避’、‘肃静’的牌子,据说每次出门时便让家人扛着牌子在前头吆喝开道,他坐在轿子里好不威风。”
任钰儿笑了笑,又说道:“此外,皇上还恩准了两江总督和江苏学政所奏,给上海县增加了十名文童生和九名武童生的永额,松江府每年也多取文、武童各十名,拢共总新增三十九名,上海乃至松江府士林交口称赞,谁也不敢再说他的不是。”
“说来说去不管犯多大的事,最后是钱犯法!”
“您说得是,现而今只要有钱,还真没办不成的事。”
任钰儿起身走到书柜前,取来两块银元,轻轻放到余青槐面前:“余老爷,您瞧瞧,这便是郁泰峰刚联合本地的几个商人,经制台大人和巡抚大人首肯,用洋人的机器铸造的银元,这枚是一两的,这枚是半两的。”
看着一面铸有“咸丰六年上海县号商郁森足纹银饼”,另一面铸有“朱源裕监倾曹平实重五钱银匠王寿造”的银元,余青槐感叹道:“要是换作别人,私铸银钱那是要掉脑袋的!”
“他这不算私铸,”任钰儿笑了笑,又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看他这买卖也做不久,铸造得太粗糙,很容易被人仿铸,一旦被人仿铸,仿铸的时候再掺点假,到时候就没人敢收敢用他的银元了。”
“这倒是。”
正说着,苏觉明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任钰儿已经让老妈子在张罗酒席,觉得一介女流跟两个大男人吃酒不合适,干脆致歉回到楼上,逗了一会儿弟弟,然后关起门跟余三姑说起悄悄话。
“钰儿,你老大不小了,也该为自个儿想想!”余三姑从包裹里翻出任钰儿上次托人捎回去的照片,愁眉苦脸地说:“这张洋人帮着拍的照片,我都不敢给别人看。要是传出去,指不定会被人说成什么样。”
任钰儿很清楚余三姑经历过那么多事之后嘴严得很,接过照片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要是不去洋人办的女塾念书,不跟洋人交朋友,怎么帮四哥办差,又怎么报答四哥对我任家的大恩。“
“听余老爷说韩老爷已经回了四川老家,他都已经不做官,你还要帮他办什么差?”
“四哥是回乡丁忧的。”
“这就是了,韩老爷要是晓得你一个女子还在帮他抛头露面,一定不会高兴的。”
“三姑,有些事你不懂。”
余三姑是真为任钰儿的终身大事着急,不想看着她这般自暴自弃,急切地问:“我怎么就不懂了?”
任钰儿笑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正因为四哥回乡丁忧了,上海这边的差事才更要帮着他办。俗话说人走茶凉,四哥以前简在帝心、圣眷恩隆,不等于以后还是。我在这边帮他办点差,只要把差事办好了,京城的那些王公大臣也就不会忘了他,等他守完制回到京城,自然就能跟之前一样被委以重任。”
“你在这儿办的差事,京里的王公大臣都晓得?”
“应该会晓得的。”
“可你自个儿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的终身大事啊!”余三姑紧握着她的手,用哀求般地语气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再不嫁,再拖下去,真找不着好人家了!”
任钰儿不是没想过,而是真不想嫁。
别看苏觉明做了那么久韩秀峰的长随,可是在上海,无论上海道还是上海知县,甚至连已革上海道吴健彰都瞧不起他。而她任钰儿就不一样了,个个晓得她是韩秀峰的义妹,连新任苏州知府薛焕上次带着家眷来上海时都请她去吃酒。
“厚谊堂”那边虽没明说,但已经默认她才是上海分号的掌柜!苏觉明以前是跑腿打杂的,现而今依然是。
任钰儿很想以此报答韩秀峰对任家的大恩,更喜欢做这栋洋楼和对门四川会馆主人,以及做“厚谊堂”上海分号掌柜的感觉,真舍不得放下这一切,面对余三姑催婚,只能轻描淡写地说:“姻缘姻缘,得看缘分,缘分没到你让我嫁谁?”
“可是……”
“别可是了,到了这儿一切听我的。”任钰儿不想再谈婚姻大事,随即话锋一转:“租界离县城有点远,我打算过几天差人去城里聘请一位先生,办个家塾,教承志念书。”
“干嘛花这个冤枉钱,你不就能教吗?”
“我一样得念书,还得帮四哥办差,我哪有时间。”任钰儿笑了笑,接着道:“再就是你总是操心我的终身大事,不能不为自个儿着想。我现在能养活自己,能照应承志。你要是遇着合适的就改嫁,你已经为我任家做了那么多,我爹的在天之灵要是晓得一定不会怪你的,我和承志不但不会怪你,我们姐弟感激你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