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就是……再就是……”韩秀峰实在想不出她还能干点什么,正不晓得再让她干点啥好,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一个既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声音。
“二弟,二弟,你都已经是运副老爷了,咋不住镇上的衙门,反而住这么个破破烂烂的地方……”
杜三的声音!
韩秀峰以为听错了,走出来一看,果然是一别已经一年多的杜三,正穿着一身官服冲进堂屋,都没来得及看他胸前的补子,就被他一个熊抱给搂着了。
“大哥,真是你?”
“真是我,二弟,是不是感觉像是在做梦?”杜三是真高兴真激动,一边拍着他后背一边热泪盈眶地说:“二弟,你差点真见不着哥哥了!你是不晓得啊,我跋山涉水,千辛万苦赶到广西,还没见着提台倒先遇上了长毛,腾金斗死了,王游击死了,幸亏我跑得快,不然早客死他乡了,连尸首你都找不着。”
韩秀峰使劲儿推开他,这才发现他已经是从五品顶带,再看看他身后,竟是上次留在泰州的一个乡勇,猛然意识到他是先找到运司衙门,找到没跟郭沛霖一道去各场巡察,而是留在泰州盯着运司衙门那些胥吏衙役的潘二,潘二再差人陪他找到海安来的。
“大哥,别这样,你都已经是从五品的大官了,也不怕别人笑话。”
杜三反应过来,连忙擦擦泪,带着几分尴尬地说:“二弟,哥哥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连命都差点没保住,还会怕人笑话?”
“你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韩秀峰一边示意刚认的妹妹赶紧去烧茶,一边示意翠花赶紧去张罗酒菜,等两个丫头全反应过来这才招呼杜三坐下,好奇地问:“大哥,后来呢?”
“啥后来?”杜三嘴上问着,目光却盯着去沏茶的任钰儿。
韩秀峰暗骂了一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干咳了一声提醒道:“我是问你咋跑江苏来的,还因祸得福升了官?”
杜三也意识到走神了,不无尴尬地说:“不是一到广西就遇上长毛了吗,他们到处搜杀官差,腾金斗他们头天晚上喝多了,早上醒的晚,被长毛逮了个正着。那天我运气好,没在驿站睡,发现不对劲就跑。说起来也邪性了,我跑到哪儿长毛就追到哪儿。我风餐露宿,一口气跑到湖南,那帮龟儿子就追到了湖南!”
“然后呢?”
“跑着跑着我实在跑不动了,身上的钱也花没了,真是山穷水尽,真叫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会儿我就想,十有八九要死在湖南,没想到遇上一帮湖南的乡勇,那帮乡勇真不怕死,不但敢跟长毛真刀真枪干,还把长毛杀了个落花流水!”
“湖南的乡勇这么霸道?”韩秀峰将信将疑。
“骗你做啥。”杜三从任钰手里接过茶,眉飞色舞地说:“后来才晓得领兵的那个湖南人姓江,叫江忠源,举人出身,好像在浙江做过一任知县,在我遇上之前他就领着一帮乡勇去广西跟长毛打过仗,长毛贼的那个啥子南王冯云山就死在他手里的,你说他霸不霸道。”
江忠源这个湖南人,以前没咋听说过,今年却是如雷贯耳,据说不少广西老贼栽在他手里,现而今好像已官居湖北按察使。只是没想到杜三运气这么好,逃无可逃的时居然能遇上这么个能打仗的湖南人。
“再后来呢?”韩秀峰追问道。
“那会儿我不光没地方去,甚至连没饭都没得吃,只能求江大人收留,没想到在江大人那儿呆了一个多月,朝廷就让江大人去向帅营里帮办军务。二弟,向帅你晓得不,他是巴县人,跟你是正儿八经的同乡!”
“晓得,我晓得。”
杜三喝了口茶,接着道:“向帅是你的同乡,一样是我的同乡,就算投奔也要投奔自个儿的同乡,我就这么在向帅麾下效力了。”
韩秀峰发现他的经历还真有那么点传奇,想想又问道:“向帅不是在攻江宁吗,你咋从江宁跑泰州来了?”
“别提了,一提这个我就来气!”杜三放下茶杯,恨恨地说:“向帅麾下有好多同乡,我是后来投向帅的,他们投奔向帅比我早,就不把我当自个儿人。长毛不是分兵奔京城去了吗,琦善大人这边一样要分兵去追剿,说江北的兵不够,就跟圣上请旨从向帅那儿调两千四川兵。在向帅麾下那是大树底下好乘凉,他们谁都不愿意来,就让我来了。”
“你带兵来的?”
“我哪儿带得了兵,我就是个摆设,真正带兵的是那些个千总把总,”说到这里,杜三突然话锋一转:“二弟,哥哥来一趟不容易,为了告五天假,整整给双来的那几个手下塞了一百两银子!”
双来这个名字韩秀峰一样有所耳闻,汉军正白旗人,琦善手下最得力的战将,现而今已是总兵了。据说太平军原来驻扎在扬州西门、七里甸、镇海寺和廋西湖一带的十几座营盘,全是被双来率兵扫荡掉的。
甚至能想象到要不是双来杀得猛,当时坐镇扬州的太平军主将林凤祥绝不会让攻泰州的那两路太平军回援,别说白塔河守不住,连做了那么多准备的廖家沟也不一定能守住。
一听到双来,韩秀峰下意识问:“大哥,这么说你现而今在双来总兵那儿听用?”
“所以我才花一百两银子告假来找你,双来跟江大人一样,他真不怕死,他就喜欢打仗。我们一到扬州城外他就让我们准备攻城,说是等啥子炮,炮一运到就开打!”杜三越想越害怕,紧攥着韩秀峰胳膊:“二弟,帮我想想办法,攻城真会死人的,我可不想死在扬州城下。”
“大哥,我又不认得双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不认得双来,但认得郭大人,去帮我求求郭大人,请郭大人帮我跟雷大人说说情。双来现而今移驻扬州城南,要听雷大人号令。只要雷大人一句话,他不就不会逼着我去攻城了。”
“大哥,我不是不帮你,更不是见死不救,而是这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韩秀峰真被他给难住了,挠着脖子道:“何况郭大人去各场巡察了,这会儿巡到了哪儿我都不晓得,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杜三怕得要死,真不想去攻城,苦着脸哀求道:“二弟,哥哥晓得这事让你为难,可哥哥我除了来求你还能求谁?”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什么都不做实在说不过去,韩秀峰沉吟道:“大哥,你确定双来现在要听雷大人号令?”
“确定!”
“雷大人那儿我正好有个熟人,我写封书信,你回去时带给他,看他能不能帮这个忙。”
“把信带给谁?”
“盐知事张翊国,他现如今在雷大人那儿听用,据说雷大人挺器重他的。”
“二弟,你认得张翊国?”杜三惊诧地问。
“这么说你也认得?”韩秀峰倍感意外。
“那个姓张的跟监军差不多,天天盯着我们,我能不认得吗?”提起张翊国杜三又是一肚子火,咬牙切齿地说:“他领着一帮乡勇,整天在营外转悠,像看押罪囚似的看着我们,营里兄弟不管去哪儿都要跟他禀报,要是不禀报就军法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