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早些时候谁又能想得到呢?
于是他们也只好就这么一直跪着,期间关羽还特意出来跟他们说了一些吩咐,比如最近天冷,天子喜欢烧果木的炭火,睡醒后天子喜欢在喝茶,中午饭食天子也还没来得及吃呢,一夜劳顿也怪累的,让庖厨杀一头羊,趁现在赶紧收拾干净了给天子炖上一锅,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陈倘自然是一一答应,半分不敢还口,然而见关羽转身要走,却是急急忙忙跪地上拉住了他的裤腿:“关卿,关将军留步。”
“怎么,是我吩咐的还不够明白么?”
“我家堂侄陈到陈叔至乃是南阳的屯田将,关将军与他有袍泽之情,能否看在叔至的份上,跟咱们透个消息,天子到底意欲如何处置我们陈家?”
“怎么,天子若是真要因公达兄之事来治你们的罪,你们便要跟我们鱼死网破?”
“啊,不不不,不敢,万万不敢啊,天子就算是要杀我陈氏满门,我们除了引颈就戮之外又哪里还有其他的办法?就算我陈家人丁兴旺了一些,但相比于关将军和禁军勇士,又算的了什么呢?只求关将军看在叔至的份上对我们怜悯一些,如果天子真因为荀大人之死而迁怒,就算是真要灭我们陈家满门,能不能也给我们留下安顿后事的时间呢?”
“何必说得如此可怜,天子要是真想杀人,如何会在你家酣睡?叔至是因何而加入禁军的,当年就在这汝南境内,到底发生了何事,莫非真的要挑明了说么?”
说完,这陈氏族人们果然便纷纷将身子伏得更低了。
这话既然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方了,分明是一点狡辩的机会都没有了,陈倘干脆一咬牙,道:“关将军明鉴,天子明鉴,此次荀大人遇刺,实乃汝南许氏一力所为,与我陈家毫无关系啊!我等事前只知他们与荀大人多有争斗,却是也实在是不知他们居然有杀官造反的胆子啊!”
许氏和陈氏同样也是世代联姻的关系,甚至于许氏还是这陈倘本人的妻族,然而事已至此,却是也只有弃车保帅,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关羽闻言却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这答案本来就在意料之内,却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道:“来的路上,或者干脆点说,就在昨晚,天子召来了本地乡民过问此地风土人情,听说,汝南现在的盐价已经涨到了一枚建安新钱只能换一石,甚至不足一石的地步,陈家主可知道此事?”
“这……这这这,确,确有此事。”
“乡民们都说,这是因为朝廷盐铁专营之过,甚至有乡老在昨晚朝天子行大礼叩拜,希望朝廷能以人为本,不要与民争利,陈先生以为此事应该如何看待?”
天凉,但陈倘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却是已经大汗淋漓,只得道:“乡野愚民,不知国家大事,朝廷近年来用兵频繁,开源节流,也是为了尽早的一统天下,还百姓以万年太平,让百姓真正的能够安居乐业。”
“呵呵”
关羽闻言冷笑了一声,随即也不再理他,干脆转身离去,只留下陈氏众人在门外瑟瑟发抖,不一刻,却又有稀稀疏疏的小雨伴着凉风轻柔落下,如同一根根的细针扎在了他们的身上。
这一跪,居然便足足跪了一个半时辰,天子才终于睡足醒了过来,却见是中书令荀悦亲自出来,冷眼地看了一眼众人,道:“都散了吧,天凉,别回头跪出几条人命来出来,再传出流言来说天子苛待名门,到时候史书上再乱记几笔,说不定天子就成了残暴之君了呢。”
陈氏众人这会儿却是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包括陈倘本人在内不少人都摔了个狗啃屎,不知道到了晚上会有多少人会因此害了病去。
“臣,臣请当面向天子解释,请天子给我们陈家一个机会。”
“不急,会给你机会的,你们先歇着吧。”
“啊?这……若是天子不急于查案的话,可有什么需要服侍之处?”
“没有,歇着吧。”
说完,荀悦也是撂下这话就走了,完全不搭理他们。
却是有人看着荀悦的背影,实在忍耐不住地感叹道:“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而这回,却是连陈倘本人也没有再扭头呵斥他了,也不知是不是已经实在没了力气。
却说另一头,刘协好不容易睡醒了之后,简单的随意吃了一碗羊汤,而后便在关羽李典等人的护卫之下,看起来十分随意的在陈家的堡垒中溜达了起来,走走,停停,遇到堡垒中干活儿的人都会跟他们唠两句,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皇帝,也没有人敢说主家的坏话,然而刘协还是觉得自己收获颇丰。
事实上,他也是这个时候,才终于对所谓的庄园经济,对所谓的豪强大族有了一个基本的概念,同时也对自己居然这么多年了才开始参观豪强之家,而感到深深的自责。
实话实说,刘协以前对于所谓的豪强之家的印象,大体就停留在红楼梦中贾府的层次,以为所谓的豪强就是特别有钱,府邸特别的大,家里人和用人特别的多,等等等等。
今天这么一看才知道,根本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陈家总得来说并不算豪奢,佣人奴仆什么的也不多,他刚刚在家主的主卧中睡了午觉,喝羊汤的时候用的也是普通的瓷碗,估摸着也不太可能是故意装的,因为毕竟刘协这趟来的也挺突然,他们应该来不及装,整体感觉他们的生活质量也就是那么回事儿,比起一般的小康之家差的也并不太大。
然而这个大小,却是真的让刘协开了眼界了,他睡醒之后在陈家一直溜达到了太阳下山,居然只饶了一半都不到!
这里面有酿酒的作坊,有集中起来纺纱织布的地方,有做木匠、篾匠活儿的地方,米面粮油酱醋作坊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专门的石匠、铁匠。
连铁匠都有啊!
这哪里还是个家?分明就是个城镇啊!
而且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内生经济足以完成循环,即便完全不和外部交流也能自给自足,衣食无忧很好的生活,通过交流得知,方圆几十里内,其他百姓的衣食住行也大多离不开这陈家,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墙外边会开市集,让附近的村们们来此进行交易,货源比平舆县城里面的官办市级还要充足得多。
再加上这里兵精粮足,光水井就有十几口,里面养着牛马猪羊无数,光仓库就有二十多座,外边还围着一圈高高的城墙,城墙内侧还有一圈内墙,可以在两墙之间进行陈兵,一应防御措施非常齐全,刘协甚至还看见了备着的沙土和鱼膏,这特么要是真打起来,自己这六千人就算能打下来也一定是伤亡惨重,这里怕是真的比汝南绝大多数的县城都要难打,而不是关羽的嘲讽之言。
眼见着天黑,刘协在木匠作坊之内停下,让正在干活儿的匠人们都停下,招招手示意他们围着自己坐了一圈。
“你们都是陈家的人?都姓陈么?”
“回天子话,我是作坊管事,我,我姓陈,是陈氏旁支。”
刘协没理他,而是看向一个胡须都有些花白的老头道:“老伯今年高寿?可是姓陈?”
“回天子话,老朽今年六十有三,姓……姓冯,这……当年中原之地战乱不休,老朽和乡亲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这才举家托庇于陈家,算是陈家的租客吧,这些年来,陈家作为主家也没有短过俺们的吃穿,好歹是让俺们不至于冻馁而死,建安年来,尤其是这两年,咱们的日子愈发的变得好了起来,陈家不但会给我们吃穿,冬天时每个月还会分俺们木炭取暖,甚至今年以来每个月还会给俺们随意支配的工钱,天子,陈家,挺好的,我们这些个租客,都在感谢陈家的活命之恩呢,大人之事,连老朽都知道是许氏所为,能不能请陛下开恩,饶恕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