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哗的向两边分开,忙不迭的低头行礼,那赭黄色的身影风一般的从眼前刮过,直冲入寝殿之中,一叠声的道,“媚娘这是怎么了?小皇女如何了?”
黄御医的声音顿了顿才响起,“启禀陛下,小公主她……已经去了,昭仪急怒之下昏厥了过去,眼下脉象还算平稳。”
让人心里发凉的一阵沉默后,高宗的声音里已经有止不住的哽咽,“到底是怎么回事?朕晚上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带我去看看”
眼见那黄色的身影有些蹒跚的走向不远处的暖阁,低低的抽泣声开始在整个咸池殿里蔓延,琉璃随着跟在高宗身后的宦官宫女走近暖阁,站在了窗下。
暖阁里的哭泣声更加哀切了些,半响,高宗才问了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嬷嬷的声音答道,“启禀陛下,今夜是老奴当值,大概一个时辰前,小公主的乳母突然惊叫起来,老奴就看见小公主全身都在抽动,这才吓得喊了起来,赶紧让人去叫昭仪,等昭仪过来时,小公主还在抽搐,眼睛瞪得大大的,昭仪一见就晕过去了。等到御医来的时候……”说到后来,声音里已满是恐惧和绝望。
高宗沉默片刻又问,“昨天可是出了什么事?或是给她吃了什么?”
那嬷嬷忙道,“启禀陛下,奴婢们没敢给小公主吃任何东西,都是按平日的规矩伺候着小公主,便是乳娘,也是一口凉水都没敢喝过……”
高宗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怒气,“那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突然就如此了”
里面扑通的一声,另一个嬷嬷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明鉴,奴婢们当真冤枉,要说昨日有什么不同,原是有的,奴婢们不敢说。”
高宗怒喝一声,“说”
嬷嬷声音发颤,却带着一丝看到活路般的急切:“昨日,小公主本一切都好好的,吃药也比平日要顺些,吃过便睡着了,谁曾想皇后却突然带了一大群人进了这房间,又给小公主的手上戴了一个串珠,小公主平日便是最怕惊动的,当时就醒了,哭得厉害,药也全吐了,后来就不怎么爱吃奶,精神也差了好些。”
高宗似乎怔了一会儿,“既然如此,为何不早说?”
嬷嬷道,“奴婢们禀告过昭仪,昭仪道,若是皇后来了立刻就去找太医给公主看病,只怕传出去皇后要多心,让奴婢多看顾着点,今日一早再去找那太医,没想到……想那太医原是交代过奴婢们,这屋子绝不能让外人随便进来,就怕让小公主受了惊或是过了病气,可昨天那一屋子人,谁知道有什么”说着又哭了起来。
高宗怒道,“既然知道,你们怎么能让一屋子不相干的人进来?”
嬷嬷们没有答话,一个宫女的声音道,“求陛下明鉴,昨日皇后来了便指明要见小公主,太医的这些话昭仪都反复跟皇后说了,但皇后就是要来,又非要亲手给小公主戴那串珠子,昭仪怎样恳求都拦不住,奴婢们又怎么拦得住皇后殿下?”里面立时响起了一片急切的附和声。
“砰”的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被摔到了地上,高宗的声音几乎是有点咬牙切齿,“混账”半响又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她算哪门子皇后”
太阳慢慢升了起来,微带金红色的阳光静静的洒在咸池殿内那一小片结冰的湖面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殿里过年的红灯笼都已被静悄悄的摘了下来。按规矩,刚满月就夭折的小皇女不会有隆重正式的葬礼,但总不能让那艳红的颜色再刺痛贵人们的心。
咸池殿里是一片死一般的安静,如果说小皇女的死,让这几百号人痛哭失声,那么,武昭仪醒来后得知噩耗又一次吐血昏过去的消息,简直让他们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昭仪若是真出了意外,他们前程乃至性命就全完了
琉璃静静的站在寝殿的门口,因为进去的人太多,门帘已被卷了半边,从她站的地方,能看见屋里一角的景象。前一刻,尚药局的一位上官针师动了银针,武则天才终于醒了过来,却只哭着说了一句话,“是我害死了女儿”说着便要起来去看小公主,为她操办后事。一屋子哭声劝声中,武则天并不算高的声音却有一种几乎能划破人耳膜的凄厉,“什么劳累不得如果我早些死,女儿就不会丧命”
背对着门口的高宗,身子明显的一震,正乱着,却见武昭仪的身子又是一软,倒在了众人手上。
几个御医顿时涌了过去,轮流诊过一遍脉后,低头商量了一会儿,还是黄御医回道,“陛下,昭仪的脉象十分混乱,乃是心神受激过度,不如吃些安神的药丸,好好睡上一觉,大约会好些,只是……若再这样下去,却怕会禁不住。”
高宗咬牙道,“你们好好治,用心治,绝不能让她出一点意外”
黄御医苦着脸应了声是,偷眼看了看高宗的脸色,低下头来。高宗捂着额头坐在屋角的一张凳子上,一言不发,本来被阿余扶着,一直站在一边的邓依依却突然转身向高宗走去,跪了下来,低头禀告着什么。
屋里的人围在床前,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屋角的这一幕,琉璃只能看到高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霍地站了起来,厉声道,“你此言当真?”
依依的声音顿时大了起来,“陛下,妾若有半句虚言就剐了妾之前妾也没敢把自己这次旧病复发跟那口脂联系起来,又怕蒋司医是危言耸听,好容易打听到了是有这样的说法,昭仪却道此事太大,不能声张,又说,既然是寻常香料,只怕也是无意配出的。但加上今日之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谁不知道昭仪的身子损得厉害,再伤不得神,她们想害的不是小公主,而是借着这个要昭仪的命”
屋里突然静了一静,随即却又都像没听见这声音般各自忙碌起来,只有杨老夫人灰着脸走了过去,低声问了几句,突然冷笑起来,点头道,“竟是这东西难怪那天陛下竟会醉了,皇后竟会病了,留媚娘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好容易挣出一条命来,御医们这样千叮万嘱不能劳神劳心的,到底还是叫人不放心我苦命的女儿”说完绷不住哭了起来。
高宗的脸上已经是一片灰白,身子看上去就像木雕一般僵硬得没有生气,只是一双眼睛里,却渐渐射出了慑人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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