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棠看着他,目光似乎专注,双眸透过面具,平淡无波,斗篷上柔软的貂毛轻轻拂过他精致的下巴,衬得他越发肤白如玉。
郁恪没说话。
院子里的宫灯只点了几盏,暗暗的,郁恪居高临下,隐在黑暗中,楚棠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抬步上了台阶,因为有些暗,看不清路,楚棠提了下斗篷,以防踩到,手臂上却突然一紧,楚棠抬头。
郁恪低头,扶着他上来了,道:下人不懂事,我等会儿就重罚他们。
楚棠知道他是在说这里的灯,道:雪天风大,被吹灭了是常有的事,陛下何必苛责。
郁恪眼神带着几分凌厉,似乎不依不挠,道:等哪天哥哥走了,我看还有谁替他们求情。
楚棠打量着他,郁恪大大方方地由他打量,还笑了一下:哥哥怎么这么看我?
他能这么平静说出楚棠要走的事,看样子是接受了。
看陛下懂事了,楚棠道,自然欢喜。
是吗?我还有更懂事的。郁恪看着前方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知道哥哥过几天要离开,我做了一桌菜,给哥哥践行。
楚棠道:有心了。
看了看周围,楚棠道:陛下没让人进来伺候吗?
郁恪边走边道:烦人。再说,有我伺候哥哥不就够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下楚棠,好看的凤眼微微挑起,流转着一瞬的波光。
楚棠被这意味不明的目光看得愣了一下,然后注意力就被殿里走动的人影分走了:黎原盛?
哎,奴才参见国师。黎原盛放下托盘上的酒瓶,恭敬道,皇上要的果酒,奴才送来了。
郁恪道:嗯,退下。
是。黎原盛退到一半,忽然道,恕奴才多嘴,陛下身体不适,还是少饮酒为好。
郁恪轻骂道:知道多嘴你还说。
黎原盛一边告饶一边退下了,期间都没有抬头看楚棠,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今天这对主仆都有点古怪。尤其是主。虽说郁恪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反而一反常态的乖,但他整个人给楚棠的感觉都很怪。
楚棠收回视线,还没说话,就被郁恪压着坐下了。
那一桌精致的菜摆在屏风后,屏风前,楚棠坐在榻上,询问道:陛下身体不适?
郁恪道:无事。我知道哥哥已经用过晚膳了,我们先说会儿话吧?
楚棠点头,说好。
内殿亮堂堂的,夜明珠散发柔和的光。
郁恪压着楚棠坐下后,却没有离去,站在楚棠面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进来屋内,楚棠解下面具,放到桌上,问道:陛下这样看着我,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露出面具底下的面容,郁恪的眸子颜色更深了,漆黑如墨,似乎看得更认真了,他低声道:哥哥。
嗯。楚棠应道。
郁恪胸膛起伏了一下,仿佛深深吸了口气。楚棠就觉眼前一暗,是郁恪俯低身子过来,双手帮他解开斗篷的系带。
他离的很近,打下的阴影直接盖住了楚棠,呼吸和缓,有点儿灼热,龙涎香淡淡的,却好像要将楚棠整个人包围住一样。
楚棠一侧头,便看见郁恪冷毅英俊的面容,与他印象中天真的少年不同,更多了几分沉着和镇定。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丁点儿大的小孩子,已经变得强大、沉稳、英气逼人。
楚棠微微怔住,有些愣愣地想,他好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看着郁恪了。
好了,郁恪右手绕过他,解开披风,放到一边的架子上,这里暖和,解下反而舒服些。
多谢陛下。楚棠道。
郁恪坐在楚棠对面,一手搭在小几上,忽然道:哥哥,你可以不走吗?
楚棠看他,郁恪诚挚地回视,平日锐利的眼眸里此刻满是诚挚,还有一丝哀求:这几日,我思来想去,却想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离开郁北?
楚棠道:陛下已经长大,臣留在郁北忙不上什么了。
郁恪却好像根本不想要他回答,继续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还是你厌倦了做国师做帝师?这些我都可以
不用你为我做什么,楚棠打断他的话,说,因为并不是你的错。
郁恪顿住,呆呆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要走?
楚棠道:是我厌倦了这样的日子。
郁恪轻轻扯了扯嘴角,眼角泪光闪烁了一下,轻声道:你是厌倦了这样的日子,还是厌倦了我?
楚棠不语。
如果是因为我的心思,令你感到不快,让你想要走,那我道歉,郁恪咬了下牙,声音有些艰涩,我会收好那些想法,不让你看见,也不让你察觉。你不要走好吗?
楚棠的心有一瞬间的游移,但他依然很平静地道:陛下,我走,或许是有这份缘故,但并不是主要的。你也看见了,朝廷这段时间,因为我的事,吵得不可开交,陛下夹在其间,想必也为难。我一走,这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郁恪狠狠道:你惯会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蔚瀛那块所谓的石头,是不是你的意思?
楚棠没说话。
郁恪道:功高震主?好啊,哥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果然都是有备而来的。
他握着拳头,脸颊微红,看上去神色癫狂,有些错乱。
楚棠已经觉出一点儿异常来了,想起黎原盛说的话,皱眉道:陛下是不是生病了?
你就是没有丝毫的留恋,做了那么多年的国师,说卸任就一封奏折上来辞任。好不容易成就的名声,说不要就不要,一块写着楚佞的石头就想破坏掉。郁恪恨声道,声音有些哽咽,又有些狠戾,养了十几年的学生,也是说离开就离开。楚棠,你就没有一丁点的动摇吗?
楚棠叹口气,起身,走到郁恪身边。郁恪转过身不理他。
我动摇过,陛下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不动摇过?楚棠说,可陛下确确实实能独当一面了,我的存在于你,已经没有助益了。
郁恪垂头不语。
楚棠声音有着一丝无奈,却冷静非常:你的心思我明白,但我无法接受。这次我离开,时日久了,你也该忘记这些无谓的念想。到时候,我或许会回来看你。
郁恪听着,嘲讽道:回来看我?看我有没有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还是看我是不是驾崩了?
郁恪。楚棠冷声道。
郁恪呵了一声:如果我没有忘,你是不是就不会回来?
楚棠指尖动了下,转过头,语气平淡:陛下言重了。
郁恪似乎抹了下眼睛,回过身来,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早知你不会改变主意,我真是来自讨苦吃。
听着他有些孩子气的埋怨,楚棠并未放松下来,有些犹豫,但看着郁恪一杯一杯地喝,仿佛在灌白开水一样,楚棠眉间一皱,伸手去拿他手中的酒杯:生病就不要喝酒了。
郁恪似乎醉了,愣愣地由他拿走杯子,嘟囔道:可是你又不喝我酿的酒,你以前喜欢喝的,现在为什么不喝?是怕我下毒害你吗?
楚棠说: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