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腊月底,褚江宁提前两天把钟城夫妻打发回去过年。
只有桃夭还是按部就班的,每天蹬着自行车,去附近的茶园巡察。琅原和万宁两镇,也零零散散种有叁百亩年后将采的新茶。虽然倾注精力不多,但在桃夭心里,这叁百亩的品质,是足以吊打那六千亩的。
巡完地回来,已经接近中午,褚江宁喜滋滋地炒了四个菜等她。
经过小半年的突击,褚衙内的厨艺水平由量变引发了质变,做出的饭菜也像模像样起来。虽称不上人间美味,至少支个饭摊子不会被人砸家伙。
桃夭本性知足,有口热的吃,她就欢天喜地。又赶上春节,新年新气象,她心情舒坦说话也甜:“老公,厨艺见长啊”
褚江宁洋洋得意,粲然一笑,默默在心底酝酿起说辞。
饭后,桃夭搬了凳子坐在门前晒太阳,男人走过来:“今天年叁十儿了!”
她面色如常:“嗯,怎么了?”
“做了我们家媳妇儿了,大过年的不回家见公婆,不像话吧!”褚江宁说的理所当然,跟着又补充道,“机票我都买好了,你收拾一下咱们现在走。晚上的飞机,回了北京正好赶得上给老爷子拜年,待上几天就回来。”
桃夭动都没动,机票的事她半个月前就发现了,对方不说,她也不问。
如今终于把话说开,她眼皮子抬了抬,沉声道:“你这不是让我跟你回家过年,是要带我回去挨骂。你们全家什么心里预设都没有,突然就多出来一口人,我看到时候年也别过了,擎等着挨数落吧!”
褚江宁听完这不咸不淡的语气,有些焦躁:“你这话几个意思?咱俩早就是合法夫妻了!”
“你不说我不说,也没人知道这层关系。”
“可我就是想让别人都知道!”男人面带薄怒,“早就名副其实了,我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去民政局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亲口承诺会尊重我的意见,结婚离婚都不惊动任何人,才过了多久,自己许下的话就忘了?”
“此一时彼一时。”褚江宁眼神殷殷,一副顺理成章的口吻,“这么久了,我对你怎么样,所有人都看得到,难道你真感觉不出来?陪我回家过个年而已,很过分吗?”
桃夭顿时哂笑:“你觉得一切都是合乎逻辑,对吗?”
“不对?”
“当然不对。”她依旧坐在那里,从容对峙,“褚江宁你扪心自问,你做的事,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对我好吗?你一声不吭地筹划好所有,最后再赶我入局,这种情况不止一次了吧?”
褚江宁的无言以对,已经代表了默认。从最初温泉招待所的饭局,到伫宁县的事,乃至于今天,他从来都是不声不响悄然设局,只等着时机成熟,逼她就范。
没得到回应,桃夭索性戳穿了他的心思:“我们能走到现在,无关情爱,只是利益纠缠,和床上的互相吸引罢了。你这个人从来不肯认输,因为你什么都有——权势、头脑、金钱、相貌,还有别人看到的所谓痴情,换哪个女人不会死心塌地啊?然而我们始终都在斗,哪怕夜夜相拥,本质也不过是你攻我防。”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认定我对你的感情是假的。”
“褚江宁,你真的认为,这种感情正常吗?”桃夭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在你的心里,从来不相信世上有你掌控不了的女人,所以你拼命对我好,尽最大可能满足我。你做的一切,包括登记结婚,都是为了驯服我。就像刚才,你最想要的答案,是我顺从点头。然后,跟你回北京,在你那些亲朋好友面前俯首帖耳,做个被你宠着的、独一无二的娇妻。”
她边说边缓缓起身,仰望天空,语气有些艰涩:“抱歉,我不想做谁的乖巧娇妻,更不想做哪家听话懂事的儿媳妇,抑或是,某个领导人飞扬跋扈的孙媳妇。那不是我想要的!你回家吧,别窝在山沟里委屈自己了,后面我会按季度去找你们汇报工作。离婚协议书你让律师拟好了寄给我,也可以我签完字到时候拿给你。”
褚江宁站在那里,良久不发一言。他猛地走进屋里,不知去卧室翻找着什么。再出来时,就见他怒气冲冲的发笑:“离婚,呵!”
额上青筋暴起,下一秒摊开手里两本结婚证,叁下五除二撕个粉碎。
“啪”的一声,双手扬出去,绯红的纸片碎屑飘落一地。
褚江宁什么话也没再说,夺门而去。
桃夭又坐到凳子上,抬头望天思绪纷飞。
有些事,首鼠两端必定遗祸无穷,唯有快刀斩乱麻才能杜绝后患。现在她能高枕无忧在伫宁种茶,只因褚家人还未发现褚江宁的暗度陈仓。一旦事情败露,指不定出什么乱子。
她可不想自己苦心孤诣毁于一旦,借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反而能将危险系数降至最低。褚江宁已然无计可施,等他重新回到灯红酒绿里,大概就能幡然醒悟,不再维持这场婚姻僵局了吧。
想到这儿,桃夭嘴上泛出笑意,可不知怎的胃里有些酸楚。一颗自认为清静透彻的心,也在此时变得凌乱如麻。
忽的一阵北风紧,她才感受到冷,回屋想加件衣服。犹豫半晌,最终披上大衣锁门出去了。
张小茉住在清安村东头,午后阳光温暖,她正在家里准备年夜饭。上午张母来过,巧言令色地要接女儿回家,不想竟铩羽而归。
一个牺牲孩子换取自身安逸的女人,是没有信誉可言的。
桃夭站在门边敲了两声,张小茉以为她妈还不死心,拧着眉毛正要发作,扭头一看转怒为喜:“桃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一个人过年多孤单啊,来找你做个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