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张笑脸背后都可能藏着刀,每一块平静的地面之下都是暗流涌动。
这就是朝堂。
未几,宫城内钟声骤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二十二声钟响,象征鸿熹二十二年的落幕;第二十三声钟声余韵悠长,则像为新朝拉开序幕。
随后,鼓声响起。她听着礼仪官高亢的话音,心随着鼓点剧烈跳动,一片欢腾之中,竟紧张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与百官一并望着前方那个位置,纵使这些年学会了不形于色,手心还是忍不住攥紧。
只因有一根引线连到了她身上,差一点点就要把她引燃,她却不知道引线在哪儿。
直到那抹明黄从她余光里飘过。她下意识侧首,恰与沈清容的目光对上。他好像全然没察觉危险将至,神色从容,甚至还对黎云书露出个笑。
他是个有把握的人。
黎云书心下稍安,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碍。沈清容这才收回目光,步履坚定地朝前走去。
他走遍红毯,也走遍大邺,走了一生。
他在万民之巅回首,隔着茫茫人海,目光却看向了她。
为了让她再无后顾之忧,做她想做的任何事情;
为了扫去这天下浮云,让阴霾再也遮不住她的光芒;
为了开创一个盛世,为了更多的繁星能在朝堂之上璀璨。
黎云书依序出列,由礼官引导着行至百官之前,接下了那份颂词。
古往今来的颂词大抵一致,无外乎感念天恩百姓、立志承平天下。她不知前朝的帝王们登基时,念诵颂词的官员有何感想,只觉接过卷轴时像接过了无数人的性命,沉重得她双手都在颤抖。
她的心思终于从担忧中转变了过来。
这本卷轴对沈清容而言,对下一个朝代而言,对百姓而言有什么意义,她明白。
既是她接了这一棒,就不要有其他杂念。她要让所有人听到这些赞颂,要做好这一程。
天空澄净无比,金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黎云书看着殿前身着衮服的那人,振袖展开卷轴,朗声诵念:
“五殿下姜容,幼时承蒙沈成业将军所救,长于关州十九年,流离三年,虽蒙受冤屈困苦,未改其志。见百姓横死,生民涂炭;又见蛮人伪作皇室,意图染指中原,则为万民揭竿而起,以求太平之世......”
一字一句,都写着他们的初心,记着他们一起走过的艰难坎坷。在这条路上,有人倒下,有人离开,也有更多人护送着那颗火种,终于坚持到了破晓。
他们走了很远,但都没忘。
黎云书声音坚定有力,穿透了茫茫人海,在空中回响。等念完最后一句话后,她合上卷轴,领着众人高声宣誓: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1]”
整个殿前回荡着巨响。从文武百官,到市井百姓,都在高声念诵。“太平”二字的尾音直入云霄之中,经久不散,如同在对上天昭示着这一代人的热血与决心。
而她在说完最后一个音节时,终于热泪盈眶。
这一切都没有辜负。
她可以坦荡地告诉小时候的自己“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可以对书院的女孩子们说“我们也能入朝为官,能上阵杀敌,能自信地选择自己的路”,可以用盛世告慰那些亡灵。
因为她做到了。
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五日,大邺五殿下登基,改国号“定安”。
百官朝贺之后,大典告一段落。
民间高人离开宫城后,眉飞色舞地向旁人转述典礼上的一切。看不到场面的百姓只能凭着那些言语想象,但仅仅是一个想象,也美好得让人心驰神往。
说来也怪,从前的帝王登基,他们从来没如此期盼和高兴过,就好像自己的亲戚当了皇帝一样。
而宫城内,六品以下的官员皆被遣散回各司任职,殿内只余下平日上朝的官员。
那阵欢腾与感动的情绪过去后,黎云书的心绪再度紧张了起来。
——没有变动。
没有任何变动。
倘或真的是陈尚书动手,大典上会是他出手的最好时机。她设想了许多种可能,例如在香烛或炉鼎中埋伏火药,例如将小刀藏于袖中借机偷袭,还吩咐沈清容在内里穿上了软甲,但是都没有。
只剩了两种可能,要么他们放弃了,要么他们还有别的计划——一个她根本猜不到的计划。
黎云书正思忖着,耳旁骤然被沈清容点了名,“黎大人。”
她蓦地抬头,见沈清容还是笑盈盈的模样,“黎大人在想什么啊,难得看你出神,被朕帅到了?”
朝臣不由自主地低笑看她。黎云书见他笑中带着戏谑,轻瞪了他一眼,听沈清容继续:“方才朕的提议,黎大人觉得如何?”
未及她开口,刑部尚书便出列道:“臣附议。”
一众刑部之人皆作附议表示,六部之中亦有其他人出列认同。她不知道他们都谈论了什么,脸上露出困惑。沈清容解释道:“朕打算等你修订完律典之后,提拔你做内阁首辅,率领人制定当朝律令,如何?”
她自动略过了这人对自己的封赏,吃惊道:“制定律令?修改律典结束之后,还需要制定什么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