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们是多年前就定下亲事的未婚夫妻。
信阳候亲自到镇国大将军府商定的婚事,交换了信物,京城无人不知。
那年尹婵将将十二,谢琰也不过十六岁的少年郎。
而今四年转瞬,万事却已剧变。
尹婵没有时间追忆往昔,她带着目的而来,沉默了一会儿,略显笨拙地屈膝垂首,双手交叠平至额前,行了大礼。
“尹姑娘,何须如此。”谢琰忙扶她起身。
“世子。”尹婵口脂淡淡,唇色苍白,生病似的。
她很少请求别人,现在走投无路,早在心里想好无数遍的话生生堵在嗓子眼,不知从何说起。
谢琰体贴地问:“可有难事?”
尹婵抬眸,盈盈凤目遮去从前的骄傲,仿佛这几月的焦愁已经将最后的一点傲气抹去。
她瞳眸带着期盼,望着眼前的男子。
这将是她以后许多年里,最亲近的人。
其实……去岁及笄时,父亲悄悄和她透露过,婚事等谢琰及冠后便办。
尹婵望了眼他的发顶。
他髻上佩戴着白玉冠,将头发尽数束起,显得神采奕奕。
如今谢琰已有二十,信阳候府那边却迟迟不与她商量守孝后的婚仪诸事。
尹婵自欺欺人地没有去想另外一种可能。
她勉强笑了笑,低声道:“府中众人离开后,我与奶娘还有一个丫头租了别处住,奶娘她、她近日身染重病,我实在没有了办法。”
“需要多少银两?”谢琰了然,安慰她,“别担心,奶娘的病会好的。”
三个月不算长,眨眼即过。
但尹婵十六年来日日守护的自尊已经仅剩无几。
她佯装着冷静,实则已不安地垂下眼睛,忍着羞耻说:“五百两。”
难怪尹婵会来找他,谢琰现在明白了。
五百两不是小数目,尹将军廉洁,且他是从平民一步步凭借战功走到如今的地位,上无家族依靠,下无兄弟扶持,常年镇守北边疆域,也没有心思如其他权贵世家背地弄点铺面庄子谋生。
京城将军府多年只有尹婵一个主子,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哪里知道银钱的重要。
谢琰没有犹豫,从怀中掏出锦袋,交给她:“你先拿去,若不够,再来寻我。”
尹婵僵硬着身子站在他面前。
过了好久。
忽然眼眶包不住泪,强忍着泪意说:“多谢世子。”
谢琰不由得伸手,想拭去她坠在睫毛上的泪珠。
尹婵当即一惊,下意识后退半步。
是自己唐突了……谢琰对她疏离的动作有些恼,但还是拱手告罪:“尹姑娘,恕在下情不自禁。”
一句话让尹婵面露羞红,别开了眼睛。
到底还不是夫妻,不能逾矩。
尹婵攥紧奶娘的救命钱,积攒多日的忧心忡忡散去,深吸一气,抬眸郑重地望向他:“这些银两,小女会尽快还与世子。”
谢琰毫不在意地笑笑:“尹姑娘,五百两罢了,你拿去便是,与我何谈客气呢。”
“世子说笑了。”尹婵抿唇,谢琰的好意她会记下,目光不闪不避,“欠债还钱,理所应当。尹婵如今忙于奶娘的事,实在脱不开身,最迟两月,必定尽数交还。”
谢琰宠溺地弯了唇:“好,你说的怎样都好。”
谈完了此事,两两站在荒无人烟的旧巷,谢琰眼睛不转地盯着少女,从她精致婉媚的眉眼,看到略带苍白的唇,心潮澎湃。
忽而想起一事。
他斟酌后,甚为怜惜道:“尹姑娘,令尊故去,你我的婚事……谈谈好么?”
尹婵怔了一下,这事早晚都要解决,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谢琰会和她在这种地方商议。
然而现在的情况已经很艰难,容不得她多想,点了点头。
谢琰负手,居高临下于她素净的发髻,无奈地开口:“承蒙陛下与父亲厚爱,几年前便册封在下为世子,尹姑娘可知,此后我肩上便担着信阳候府的一切。家族门楣,尽皆需要在下筹谋。”
尹婵垂在身侧的手顿住了。
她慢慢抬起眼睛,微蹙了下眉头,好似不明白谢琰为何会以这番话开篇,可攥着锦袋的手已经收紧。
“所谓夫妻,要相扶相助,而今令尊身负疑案未解……”谢琰迟疑了下。
尹婵已然懂了。
或许从将军府被陛下圣旨收回的那一刻,她就应该明白。
战死沙场的将军不该得到如此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