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坚硬的各色鳞片,则铺满了这谷内深处的土地。一脚踩上去,犹如踩在堆积的铁片上,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龙冢?小龙崽转过身,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具具龙骨。
是什么呀?
金龙停下脚步,叹道,就是我们龙族最后的归宿。
自从送夫人来此后,他已有许多年未曾再来了。而今日,为了幺儿,他才再次踏足此地。
眠眠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金龙垂首,摸了摸小龙崽的脑袋,目光里流露出几分怀念,眠眠的亲奶奶就在这儿。
小龙崽仰起头,期待道,那我能见见奶奶吗?
等为你爹爹和阿爹举行完仪式,我们再去看你的奶奶。金龙淡淡一笑。
小龙崽点了点头,好叭~
又往前走了一段,金龙才停下脚步,回首望着敖夜与佘宴白两人,郑重地问道,你们当真决定好要成为彼此的伴侣了吗?要知道,我龙族的规矩是只能丧偶,而没有和离一说。一旦成为伴侣,你们便永生永世都再不能分开。
小龙崽想着爷爷事前的吩咐,便化作了龙身,乖乖地趴在他的肩头,保持缄默。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象以及他的两个父亲。
敖夜松开佘宴白的手,一撩衣袍跪下,挺直了脊背,认真道,儿子心意已决,此生非阿白不可。
金龙点点头,于是看向佘宴白。
我佘宴白刻意拖长了调子,迟迟不给出答案。他的目光落在敖夜垂在身侧、不自觉捏成拳头的手上。
他看得出来,敖夜在紧张。即便是时至今日,他们不仅两情相悦,还有了两个孩子。
这个男人还是在担忧,他可能会拒绝与之成为名正言顺的伴侣。
阿白。敖夜忍不住回头,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恳求,你答应过我的。
金龙道,幺儿,你莫干扰他的决定。
敖夜一顿,颓丧地低下了头,是。
就在他失望之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令他的心瞬间由死向生。
我亦爱慕阿夜,此生非他不可。佘宴白在敖夜身旁跪下,握住了他的手。
那拳头在熟悉的微凉温度包裹下,渐渐由僵硬变得柔软,最后反握住了佘宴白的手。
金龙和蔼的目光一一扫过两人,道,既然你二人皆已决定好了,那仪式便开始吧。
他话音刚落,寂静的龙冢里便响起了一阵空灵的龙吼声,抑扬顿挫,犹如喜乐。
在这祝福的龙吼声里,金龙分别取了他们一滴心头精血合成一滴,低声念了一串长长的古老咒语后,又将其分成两滴,重新放回二人的心脏。
佘宴白捂着心口,蹙着眉感受着心中忽然多出的另一股情绪得偿所愿的喜悦与浓浓的爱意。
这情绪来自他身旁的男人,此刻,却通通都涌向了他的心间,让他明明白白地知道了,他究竟有多爱他。
爱意可以通过语言与行动来表达,但远远不及切身体会来得真挚与毫无保留。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佘宴白舒展开眉头,转过头看向敖夜,缓缓勾起了唇角。
而这时,敖夜亦望向了他,眼睛里有一种纯然的愉悦。
阿白。敖夜在心中唤道。
无需说话,也无需传音,他便能畅通无阻地与心爱之人交流。
嗯。佘宴白在心里应了一声,唇角勾起的弧度渐渐扩大。
敖夜露出一抹有点傻气的笑容,悄悄攥紧了他的手。
而这还只是第一步,接着,便有一枚枚黯淡的龙珠从死气沉沉的白骨中飞出,在半空中渐渐恢复璀璨,散发出的光芒几乎将这幽深且昏暗的山谷照得一派通明。
佘宴白抬起头,望着那犹如星子的龙珠,忽然间便被其散发出的光芒所笼罩。
下一刻,他的神魂就被抽离了身体,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当中。
只是不等他惊慌失措,便有一缕调皮的金光出现,亲昵地在他手背上蹭了蹭,然后就没入了他的体内。
佘宴白眼前开始浮现出一幕又一幕陌生的画面,皆是他不曾亲眼看见的、属于敖夜的记忆:
寒气缭绕的暗室里,面无表情的男人推开棺盖,翻进去躺在他蛇蜕所化的尸体旁
亡国那日,男人拎着霜华剑,一步步走上摘星楼,举起剑横在脖颈处
一袭黑色劲装、戴着面具的剑修,为了提高修为行走于险地,数次差点丧命
阿夜。佘宴白红了眼睛,面色惨白。他失力地瘫坐在地,捂着心口放了敖夜逆鳞的那处,以期能得到一丝安慰,可还是难过得身子都在微微发颤。
他不止看到了敖夜的记忆,还体会到了他当时的心情无尽的绝望与悲伤。
一颗曾经炙热的心,渐渐变得死寂。
敖夜当初修的无情道原因有很多,但其中一条原因却令佘宴白眼中盈满了泪竟是因为心中的痛苦与日俱增,若不以无情道压制,恐支撑不住。
当年没看到这些记忆,只误以为敖夜离世,他便已经万分后悔且难过,又何况此时亲眼看见呢?
佘宴白伏在地上,身子不停颤抖。没一会儿,衣袖便被眼泪湿透。
阿夜佘宴白又一次呼唤,希冀能得到敖夜的回应。
可是这奇怪的白茫茫世界里只有他一人,于是他只能无助地蜷缩着,默默流泪。
而另一边,敖夜此刻并不比他好受多少。龙族的伴侣仪式可谓是简单又野蛮,先是让双方心意相通,从此再无法对彼此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接着,让双方看到彼此过往的记忆,无论是好的坏的,皆赤i裸i裸地展示给自己的伴侣,让双方彻底了解彼此的一切。
敖夜额上青筋暴起,被眼前的景象气得双目赤红,几欲疯魔。
无他,皆因他看到了佘宴白两千年前被屠龙者抓住后的画面。他看着那条鲜活灵动的小蛇妖在经受重重折磨后,眼里的光彩一点点失去
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既救不了少年时的佘宴白,也杀不了画面里的那些卑鄙小人!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几乎要击垮敖夜,他恨不得回到过去,问一问当年那头蠢龙为何不继续寻找他的小蛇!为什么轻易地就放弃了!
然而他只能继续看下去,看佘宴白死里逃生,看佘宴白努力变强,看佘宴白一个接一个杀死屠龙者,最终变得半疯半正常
直至画面一转,两千年后的某个雨夜,一袭红衣的佘宴白撑着一柄油纸伞走到驿站后门,朝他露出一抹笑容。
敖夜眼中的猩红才渐渐褪去,他突然怪自己当初为何要醉酒,否则他们的初见便是这夜了。
阿白。他低喃了一声。
敖夜看着记忆里的佘宴白捉弄他,笑话他,又有意无意地勾引他。
会对他笑,会对他发脾气,也会对他掉眼泪。
阿白不知道,起初他看向他的眼神太过漫不经心,像是看一个似曾相识的物什,又或者是一个有趣的小宠物。
直到很久以后,那双眼里才渐渐有了他的身影,最后那颗冷冰冰的心里亦有了他的一席之地。
敖夜忽然想笑,于是他便笑了,很愉悦的笑。
而他的笑声,便在这白茫茫的世界里,一遍遍地回荡着。
爷、爷爷。小龙崽被佘宴白与敖夜的反应吓坏了,尾巴在身后慌张地甩来甩去,爹爹和阿爹怎么了呀?
好端端的,跪着的两人忽然就闭上了眼,一言不发。紧接着没一会儿,就一个开始颤抖流泪,一个先是一脸怒容然后就开始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