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寒微有什么关系?他毕竟姓刘啊。
想到这里,张绣的那些将领,以及阳安城为数不多的世家豪强也就释然了,这不是什么阀阅世家的气度,这是炎汉三兴的预兆!
贾诩拿起杯子,不动声色地看了张绣一眼,后者咽了一口口水,重新将目光聚集在刘备身上。
“待巡过豫州,使君欲何往?”
刘备似乎很意外他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寂寥,甚至是忧伤,席间时时注意他的动向的人也跟着安静下来。
于是张绣再接再厉,按照提前背好的台词问了下去:、
“使君欲迎天子乎?”
刘备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原本只待他亲切友善的神情中,终于多了一丝兴趣。
“张将军如何得知?”
“天子困于雒阳,四面无援,绣虽孤穷于此,亦日夜悬心,只恨势单力微耳!”张绣努力地说道,“使君何不兴义兵,医天下,迎天子?绣愿为马前卒!”
刘备伸出手去,握住了张绣的手,用力点了点头,语气很是郑重,“子素之心,正与我同!”
……将军终于获得刘使君的青眼了!这个新的大老板看起来是稳了!
张绣麾下的将士们交头接耳,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地要起来了。
而刘备这边的谋士们互相看一眼,默不作声。
迎天子分几步?
酒宴后的第二天,在刘备的中军帐里,大家开始研究起了这个问题。
曹操不仅送信回来拒绝了他,而且还在南北两个方向上增加了兵力,摆明是要把所有的路线都堵死。
因此想要迎天子就必须打败曹操,这就又变成了一场大战。
他们正这样讨论的时候,张绣麾下一名始终不吭声的文士终于吭声了。
“使君不必倾全力攻伐曹操。”
这名文士昨日混在阳安的官吏中,并不显眼,自然也没有什么人特意去询问他,但他现下跟着张绣来到刘备的中军帐,众人便自然看向了他。
“这位是贾文和先生,原是我叔父之挚友,而今亦为我师。” 张绣立刻介绍道,他原本还想要详细介绍一下贾诩之前的头衔,比如说左冯翊,比如说尚书,比如说光禄大夫,但贾诩反复地警告他,不许他在刘备面前提起自己曾在李傕郭汜处担任过什么官职,因而这位西凉将军最后还是按照贾诩的吩咐,简单介绍了一句便闭了嘴。
刘备很是亲切地笑了笑,似乎也确实没认出这位谋士,“原来是贾文和先生,先生可有什么高见?”
“使君若欲迎天子,可与刘表合力,北上进取宛城,”贾诩说道,“宛城乃南阳门户,曹操断然不会放任此城失守。”
“嗯……”刘备沉吟了一会儿,“而后呢?”
“而后使君便不必为此事悬心了。”
刘备看了一眼帐中面露迷惑的众人,又看了一眼这位衣着朴素的中年文士,“为何?”
“天下第一的勇将就在使君麾下,使君还有何事值得悬心?”
天下第一的勇将现在可能正在细心地梳理须髯,也可能正在忧心忡忡地清点府库粮草。
但贾诩所说这一位,正在小沛的校场上巡视着操练的士兵。
陈群下了车,并没有立刻走进营里,而是站在辕门处远远地看着她。
去岁结束那场从南至北的大战时,她瘦了一大圈,神色憔悴极了,也疲倦极了,像一具已经不再呼吸的躯壳,仅靠无与伦比的强大精神驱使着这具躯壳,继续行走在人间,继续完成她的事业。
而经过这一年的时光,那具躯壳渐渐活过来了。
她的肌肤重新泛起了红润的光泽,她的神情恢复了生机与鲜活。她头上只系了一条褪色的头带,身上裹着一件半旧的氅衣,容貌毫不出奇,但只是那样行走在雪地里,就让陈群忽然心中升起了一股自惭形秽。
在这样严寒的雪地上,士兵们的衣衫上慢慢蒸腾起了白气。
她目光所及的地方,士兵们的神情变得肃然,挥舞刀牌的动作也变得一丝不苟。
当士兵们整齐划一地发出战吼时,大地都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这一切不因她的出身,她的容貌,她的衣衫,而只因她这个人。
她不需要循规蹈矩,她也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目光。
她仿佛是天生的将军,不管是自己的士兵,还是别人的士兵,只要接近她,自然就会信任她,敬服她。
有一个十七八岁的美貌少年跑到了她的身边,一面向她禀报些什么,一面指向了他。
陈群原本见到那些美少年是很生气的。
但此时他发现自己竟然一点气也没有了。
靴子踩过积雪的声音慢慢变得清晰,寒风吹起她的发丝,吹起她的氅衣,吹得她扶着剑柄的手微微泛红,这一切也变得清晰起来。
她出来迎他了,她那样忙,竟然还特意出来迎他。
这个想法令陈群感觉脸上滚烫起来,也连忙向她的方向疾行几步。
辕门处往来的足迹与车辙纷乱,早将积雪碾成了冰一样坚实的厚厚一层,陈群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