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虽在笑,可却是皮笑肉不笑。
我和堂兄一看,赶紧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吞进了喉咙里,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姬小萌,在皇后面前也安分了许多,此刻忙知趣地收住了笑。
也难怪这些年里,妃嫔们都被皇后治得服服帖帖,全部被她收为了己用,成了她的耳目,剩下我一人孤军奋战,直面一个后宫的火力。
当战不过时,我多是采用“跑”这一上上之策,跑到后来,连去都不敢去了。
每当我太久不去后宫,皇后就会找上门来,以尽她的劝谏之责,她的礼仪是到位的,笑容是妥帖的,语气是温和的,史书上最贤明的皇后也不过如此。可我却觉得,若我不听她的劝谏,那在下一瞬,她就会神情大变,用一百零八种法子让我身不如死。
想到此,我的手心冒出了冷汗。
“陛下,你又在想什么?”
皇后的声音一响,我手心中的冷汗冒得更多了。
“朕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敢想。”
皇后温柔道:“臣妾在想,陛下回宫后,若是得了闲,不如把宫中的礼法抄几遍,也权当是练练字,修修身。陛下以为如何?”
堂兄立马仗义出手,道:“陛下日理万机,还是由臣代劳吧。”
“准……”
我话未说完,皇后看了我一眼,我连忙改口道:“准是不能准的,朕也许久未练字了,偶尔抄抄东西确有益处,皇后所提甚好。”
皇后贤惠一笑,道:“那臣妾等着陛下的御笔亲书。”
过了片刻,一楼的大堂忽然嘈杂了起来,片刻后,人声渐止,丝竹声响,我们便知这拍卖会要正式开始了,按这拍卖会的规矩,会前都有一段舞乐助兴。
姬小萌一听大堂内有了动静,赶忙起了身,快步跑到了看台上,我和堂兄也好奇地跟了上去。
天字号雅间的看台上装着一块巨大的落地玻璃,这玻璃非寻常玻璃,是西夷那边传过来的镀膜玻璃,镀膜玻璃最大的特点便是,外面的人瞧不见里面的,里面的人却能将外面的一物一景看得清清楚楚。
极为稀奇,也极为稀有,光一小块便是百金之价,而在这黑市里,这种玻璃竟被当做了一面墙来用,此楼装潢之昂贵,可见一斑。
大堂正中是月牙形的舞台,舞台旁布满着圆桌圆椅,从二楼看去,这大堂之景,便是一幅活灵活现的众星拱月图。
舞台上美艳夺目的西夷女郎正踏着鼓点,伴着丝竹声,跳着胡旋舞,双袖飘飘,急旋促转,恍若流风回雪,场下众人皆看得津津有味,兴致高扬,就连堂兄也看出神了片刻,被姬小萌狠掐一下胳膊,才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
我向来对舞蹈兴趣不大,皇家晚宴上,无论是再出色的献舞,都能看得我昏昏欲睡,哈欠连连。
几年前,皇后为讨好我,弥补她的一些过错,便心血来潮向单贵妃学了一支舞,学成后,在我面前跳了一段。
皇后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加之她又是习武之人,身体轻柔,一舞下来,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可我看到一半,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自此后,连带着皇后都不喜看舞,好比如今她正独自坐在桌前,看着空了的茶杯发愣,神情寂寞。
我忽然想起醉酒的那夜,师父曾对我说过,皇后再要强也是个女人。
而且她是个寂寞的女人。
因为高手总是寂寞的,习惯站在云巅之上的人更为寂寞。
我再看不下去舞台上的胡旋舞,打着哈欠,离开了看台,坐到了皇后身边。
皇后知我来后,淡淡道:“陛下不看美人舞了吗?”
“这世上最美的美人就在朕的身边,朕哪里还看得进去别人?”
“臣妾说过,陛下的情话听起来就像是笑话。”
我微笑道:“那你便当笑话来听,只要能博你一笑。”
皇后没有笑,仍盯着茶杯发愣,我也不言,陪着她一同发愣。
堂兄向来勤俭,就算进了这天字三号房也只极为寒酸地点了四杯茶,其中两杯农泉茶还是专程为我和皇后点的,他和姬小萌就要了两杯最廉价的素茶。
农泉茶饮完后,余下的就是沉在杯底的茶叶。
杯底的茶叶无甚可看之处,可皇后却看了很久。
因为她很寂寞。
良久后,我打破了沉默,道:“这段时日朕一直在反思一件事。”
“何事?”
“朕始终在想我们为何会走到三月前的那一步,床笫不合是一回事,可朕认为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叶非秋说的也许是对的,这七年里,朕确实冷落了你。”
皇后微怔道:“陛下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你方才的神情太寂寞了,如果一个男人让他心爱的女人这般寂寞,那他就称不上是个男人。”
皇后不言。
大堂内的胡旋舞已跳到了最为精彩之处,丝竹声愈发响,大有震耳之势,已全然掩住了雅间中的人声。看台上的堂兄和姬小萌沉浸在醉人的舞乐中,丝毫未闻我与皇后的谈话。
堂兄的手搂着姬小萌的腰,姬小萌的脑袋靠在了堂兄的肩膀上,亲密无间,旁若无人。
我有些羡慕他们,更有些敬佩堂兄。
如果世人都觉得你的妻子配不上你,你会怎么办?
堂兄用行动给出了一个最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