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年轻恢复力快,顾峻现在已经能稍微下地走一走了,他倒是还好,伤都不在四肢主要经络上,看着虽然人消瘦了好大一圈,但到底没落下什么残疾,顾凝小小地扶着他,陈若弱也被喜鹊搀扶着,到了镇国公府门前,顾峻被扶上了木制的轮椅,交由两个侍女伺候。
顾凝从小没什么闺中密友,昭和公主比她小两岁,也就是幼年时见过几回面,真熟悉起来,还是在顾凝嫁给瑞王之后,昭和公主和其余的公主不同,她是皇后所出,是太子和瑞王的妹妹,身份极高。
陈若弱这些日子虽然怀着孕,但在这之前,顾屿办完淮南道的案子归京之后,她就已经操持起了一个公侯府邸掌家女主人的活计,也露过了几回面,虽然还是有人背地里指指点点,但明面上到底还是没人露出什么异色的,昭和公主更是,她亲自到门口接人,虽然先看的是顾凝,但对陈若弱也是十分礼遇。
一连好些日子没见,顾凝也显怀了,顾峻半靠在轮椅上,还是撑着起来要行礼,昭和公主连忙把他按了回去,亲亲热热地拉住了顾凝的胳膊,对顾峻说道:“你呀就坐着吧,你可是战场上立了功的人,我都不叫你行礼,看谁还敢让你起。”
顾峻瘦削的漂亮脸庞上难得露出了些笑容,他这些日子在家里养伤,捂得一身晒黑的皮又回了原色,本就是京城纨绔里最漂亮的一位,经了一遭战场,更显几分风姿,昭和公主微微地红了脸,故作不在意地拉着顾凝的胳膊,急火火地带着她到一边说话去了,非常没有主人家的自觉。
第九十一章 平疆
公主按理要等到出嫁之后才能离开皇宫入住公主府,但昭和公主在宫里和好几位公主的关系都不好,被她缠得没法子,元昭帝就破了例,着工部替公主提前建府,末了又舍不得,每隔几天就要召她一回,最后昭和公主索性宫里住两天,公主府住两天。
虽然且算是个临时住所,工部还是很用心的,陈若弱被侍女引着进去的时候粗略地看了看大小,发觉这公主府至少要比宁远将军府大上一倍,得有个镇国公府的四分之三,可见昭和公主的受宠程度和传闻中相比至多不少,她心里有了数,面上倒没显出诚惶诚恐的样子,看着很有几分知书达理。
不是什么正经的宫宴,昭和公主请人也是很随意的,除了顾凝这样跟她玩得好的,剩下的都是一些府邸近的公侯夫人和小姐,男客也请,身份都还颇高,都在公主府花园的草地上,只是隔开十几道山水墨画的屏风,同赏园中梅花。
大宁强盛,不比像前朝那样嫁公主和亲,就算是不受宠的公主,出嫁的待遇也不会低,而像昭和公主这样皇后所出又受尽宠爱的嫡公主,更有自己择婿的权力,如今公主未嫁,开宴相看一番京中贵子也属常理,并不会有人指摘,陈若弱坐在位置上,很快身边就坐下了一个形容极美的素衣妇人,是和她相熟的周夫人。
“公主殿下挑的日子好,雪刚化了,映照梅花,光线正好,看人都带着一层薄光,好看的更好看,那些个浮夸子弟就别提了。”周夫人微微抚了抚发鬓,衣袖半掩唇角,压低声音对陈若弱说道。
陈若弱先是疑惑,很快也反应过来了,忍不住笑道:“原来是为这个开的宴。”
周夫人兰花指微翘,端起一盏散发着梅花幽香的茶水,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才款款地说道:“其实别看来了这么多人,个个都挺像那么回事的,据我对公主的了解,她最后选的人逃不开三个。”
陈若弱起了几分好奇,目光扫一下边上,年长的贵夫人自有她们的圈子,或带着儿子,或身边跟着女儿,离得都远,于是靠周夫人近了些,拉了拉她的衣袖,问道:“阿姿,你可别卖关子了,快让我知道!”
周夫人轻瞪她一眼,似乎嫌她坏了礼数,可一点都不凶,陈若弱被瞪得还笑了起来,周夫人拿她没法子,只能收了袖子,声音更低了一点,给她解释,“公主打小爱俏,从不遮掩,三年前圣上开玩笑,要给公主定了宁国公世子,公主又哭又绝食,就因为宁国公世子当时脸上出痘,最后好不容易哄回来,圣上答应让她自己挑个最俊的驸马。”
陈若弱记得宁国公世子,是太子的妻弟,听自家夫君提过,说是个很有才华算计的少年人,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也没听说长相上有什么短板,也就只能怪他运气不好了吧。
周夫人给她咬耳朵,语气里带着笑音,“咱们这京城一亩三分地,长得俊的公子哥其实没几个,适龄的就更少了,我看公主心里惦记着的,一个是定北侯之子赵平疆,一个是户部尚书家的长孙,还有一个……”
她说到这里,对陈若弱努了努嘴,示意她看向一个方向,陈若弱懵懵懂懂地跟着看过去,只见顾峻嘴角挂着一点笑意,坐在木制轮椅上,身边围了好几个笑闹着的公侯子弟,明明他也没折腾没闹,但看着就吸引人眼球,就是换个不知情的人,一眼看去,第一个注意到的人一定是他。
周夫人笑道:“你们顾家这一双玉璧似的男儿,不知道迷花了多少京城贵女的眼,偏你还不知道!”
陈若弱想说她不是不知道,自家夫君的斤两多重她是知道的,可没想到顾峻也有人喜欢,现在的顾峻懂事了一些也还罢了,以前那个折腾天折腾地的纨绔子弟,也那么受欢迎吗?
见陈若弱懵懵的样子,周夫人噗哧一声笑了,倒也没再多说,只拉着她到一边去看梅花了,周夫人的动作挺小心,路上遇到了不平整的地方,也会提醒着她一点。
昭和公主和顾凝猫在离花园不远的亭子里,亭子的地势高,位置也正好,能把花园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昭和公主喝了一大口热茶,见顾凝有些不放心的样子,连忙拍拍胸脯,说道:“阿凝,你就放心吧,六哥就算要来我都让人把他拦在外头,还有,来前我都让人吩咐了,不会有人那么大胆,连我的面子都不顾,把陈将军的事情告诉你家嫂嫂的。”
顾凝道了声谢,昭和公主怕她又想起伤心事,连忙放下茶盏说道:“行了行了,我可不是来招你哭的,你看,我今天可把全京城够身份的未婚男子都找来了,帮我看看呗!”
这话换个人来说未免轻佻,可从皇室的公主口中说出来,却透着一股再霸道不过的气派,顾凝没什么羡慕嫉妒的心思,她看昭和公主就像是在看一个年幼的妹妹,脸色都忍不住柔和了许多,也不去看花园里的那些少年少女们,只是说道:“我还不知道你,找来的人再多,心里的人选也就那几个。”
昭和公主吐了吐舌头,脸颊上泛起一点薄红之色,眼睛里似乎带着闪亮亮的小星星,语气甜滋滋地说道:“赵平疆生得俊,个头也高,我就喜欢他按着剑一本正经跟我说别闹的样子,脾气虽然大了一点,可我要是真嫁了他,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对我不好,虽然他们家出了事,可到底还有百日热孝呢,可我不想那么快嫁人。苏煦温柔,又会写诗又会作画的,是个才子,他上次写的那个千金词,我一看就知道是在写我,可是他个子没赵平疆高,只比我高那么一点点……”
顾凝听着昭和公主喋喋不休地说着,嘴角不禁弯了起来,忽而就听昭和公主语气一转,说道:“顾峻比赵平疆俊多了,又比苏煦高,好玩的是他都不怕我,还会跟我吵架顶嘴,嫁给他呢,一定很有意思,可是你们家有个嫂嫂主事,她的性格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昭和公主说着,语气里却显然没有太多认真的意味,她是大宁身份最尊贵的公主,天下珍宝予取予求,她口中的担心于她本心来说,压根不是什么大事,现在的犹豫,不过是还没定心,换句话说,挑花了眼。
她的目光一会儿落在草地屏风边上作画的素衣公子身上,一会儿又浑不在意地移开,落到别处去,打量一圈,兴致勃勃地又指给顾凝看,“我差点忘了,赵平疆一直不参加宫宴,你没怎么见过他,看!他刚来,就是那个黑衣绣云纹的,个子最高的那个!”
顾凝没什么兴趣,但还是顺着昭和公主的指向看去,这一看,顿时心里一个咯噔,站起了身,“他做什么!”
昭和公主吓了一跳,仔细看去,只见赵平疆大步流星地朝着女眷席而去,他的方向路上,只站着两个正在交谈的妇人,其中一个,正是按着小腹的陈若弱。
周夫人正和陈若弱讲着当年顾屿的旧事,陈若弱听得很是认真,冷不防身后一道冷冷的低沉男声响起,“是宁远将军的妹妹吗?”
陈若弱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不由得奇怪地应了一声,回过头看向出声的人,见是个青年男子,顿时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边上,这宴席是男女分开的,这人莫非是不知道规矩?
赵平疆眯了眯眸子,语气冰冷地说道:“我父亲的事情,圣上既然认为有疑点,赵氏子别无二话,只是夫人亲兄尚在牢狱,夫人还有赏花的心思,莫非是料定了顾大世子会为你兄长平冤昭雪?”
最后的四个字,他说得很重,面上的冷意渗透出来,就像是迎头一盆雪水撒在了陈若弱的头上,她愣愣地说道:“你刚才,说……什么?”
周夫人眉头蹙了起来,对赵平疆说道:“小侯爷,如今事情尚未定论,你跑来对一个身怀六甲的怀孕妇人说这些,不觉得失礼吗?”
赵平疆冷笑出声,“顾氏能做得,我便说不得?顾陈两家姻亲之好板上钉钉,陈青临杀害我父罪行昭彰,在这个节骨眼上,圣上把案子交给顾屿……”
他话没说完,就被提着裙摆小跑过来的昭和公主狠狠一把推搡了开去。
赵平疆不是躲不开,只是昭和公主整个人扑上来似的推他,他要是躲了,就会伤到她,只能顺着她的力气被推开了两步,站稳后,他的脸都黑了,喝道:“殿下!”
昭和公主冷静地说道:“赵平疆,我刚才要不是推你一把,你是不是还想打顾夫人?”
第九十二章 回程
赵平疆脸色难看,似乎是不相信昭和公主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握紧了拳头。
昭和公主更警惕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就那么护在了陈若弱的身前,指着赵平疆说道:“我也不管你过来对顾夫人说这些话是想干什么,现在你给我滚出这里!”
赵平疆脸色紧绷,把昭和公主冷怒的模样看在眼里,过了好半晌,才冷冷地说道:“告辞。”
他的拳头仍旧握得紧紧的,不再看向任何人,转身就走,其余并未多做什么,要是换了旁的女儿家,肯定要怀疑是不是冤枉了他,心头再升起几分后悔之意来,可昭和公主只是跺了跺脚,就回转过身半扶着陈若弱,道:“顾夫人,你没事吧?”
陈若弱呆了一下,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了昭和公主的衣袖,急忙道:“刚才,那个人说的,我哥哥他……”
顾凝怕她惊了昭和公主,连忙反握住她的手,说道:“嫂嫂,你别担心,这件事情圣上既然派了大哥去查,刚才定北侯世子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案情还在斟酌,陈将军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陈青临的事情最近在京里闹得很凶,但谁也不会当着昭和公主的面给陈若弱难堪,更何况她背后是镇国公府,哪怕陈青临真的被判了罪,这里也没有几个得罪得起顾家,听了顾凝的话,也纷纷凑过来安慰,陈若弱被这消息惊得六神无主,竟然真的被安慰得定了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