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也就疼一阵,顾屿缓和过来,抬手拍了拍陈若弱的手,转而对一同等在房门外的镇国公道:“这些日子阿凝又见过瑞王了?她该在气头上,不会忽然原谅瑞王。”
“这事说起来怪我,那天早晨她说想出去走走,也就去到寺里烧回香,回来的时候就有些不对,像是哭过,心情又看着不错,之后太子的事闹得凶了,我一时也忽略了她,就前些天,她忽然说要回去,说瑞王已经把孙侧妃赶到城外别庄了,年后就寻个由头打发,她去看过,是真的……”镇国公说这话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皇家侧妃,不是寻常人家的侍妾,即便孙侧妃真是个小官的女儿,她也已经入了王府的门,怎么可能是寻个由头打发的事情,更何况有定北侯那一层关系在,要是换个人来,顾凝未必看不清,只是她和瑞王年少夫妻,情爱迷眼,大约这只是她给自己的理由。
自古多情多痴,只是顾凝不是活在话本里的小姐,她的情爱也注定不能有话本里那样圆满。
顾屿冷冷地说道:“罢了,从今日起,不要再让她出门,等到年底瑞王那边的事了,直接送她离京,我已经给她安排好了。”
镇国公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想过要不要把你的事情告诉阿凝。”
顾屿看向镇国公,陈若弱也看向镇国公,眼里有些好奇的光亮,镇国公这才如梦初醒似地回过了神,顾屿道:“眼前的尚且看不清,知道以后又能有什么区别,她心里只当自己还是没出嫁的小姑娘,父亲说干了口舌,她也不过是气恼我们。”
皇位之争,从来都是残酷的,顾家不过是代有贤才,凭借功劳成绩,出过几任相国,到了镇国公这一辈都只能韬光养晦,怕招忌讳,别说转投一文不名的瑞王,就是靠向正统储君的太子,不是顾屿用后世的经历说服了镇国公,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府里的大夫一直住在外院,虽然知道这些日子镇国公府的气氛不是很对,但也没有想太多,知道大小姐是瑞王正妃,所以看脉的时候也格外小心,等到把了脉,又重复了两遍,他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笑容,人还没走出去,就扬声对里面伺候的两个丫头说道:“喜事,大喜事,王妃娘娘已经有了整整两个月的身孕了啊!”
顾屿听到这话,脸上的神色变都没变,镇国公根本就没想到能有这一茬,顿时瞪圆了眼睛,陈若弱反应快,连忙让人去给大夫拿赏封,足足包了二百两纹银,大夫的眼睛都笑弯了,满嘴都是好话。
顾屿道:“她这些日子心烦意乱,劳烦王老去开一剂安胎药,让她安生入睡。”
大夫连连应是,另外一边镇国公愣了好一会儿,等到反应过来,连忙拉住顾屿的衣袖,说道:“文卿,这到底……”
顾屿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眉头蹙得很深,陈若弱连忙帮他按,温热的指腹一圈一圈地按着他的穴位,顾屿过了片刻,握住了陈若弱的手,对她说道:“你先回吧,我和父亲还有事情要商量。”
陈若弱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好,我先回去,你也别想太多了,这世上的事没什么好坏,只看人怎么想的。”
顾屿拍了拍她的手,给了她一个淡淡的温柔的笑容,眉眼之间,宛若有花盛放,陈若弱出了片刻神,再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在回房的路上了。
只是这一夜注定了不平静,她人还没回到院子里,就听见外头一阵急促的喧闹声,烛火一路点亮,脚步声杂乱,呼喝声吵嚷,其中有个声音很尖锐的,十分清晰地把话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快来人啊!三爷回来了!快点来人!”
顾峻!
陈若弱愣了一下,顾峻这会儿,人应该在边关才对,说了起码在那里待一年的,他怎么会现在回来?
第七十九章 伤重
顾峻回来前半点风声都没有,消息传到内堂,连带着镇国公和顾屿都吓了一跳,镇国公下意识地惊呼出声,道:“逆子莫非还敢逃军不成!”
顾屿没有说话,脸色微微地沉了下来,他绝不信顾峻会是临阵脱逃的懦夫,舅兄当初寄信,也是由顾峻代笔,显然很有几分信任,于是按住了镇国公,对满头大汗的通报小厮道:“你不要急,把话说清楚,三爷有没有说他为什么回来?”
通报小厮白着脸,话都喘不匀了,听见顾屿这话,顿时磕磕巴巴地说道:“三,三爷他昏迷着,不能说话,是军中的人送他回来的……血,好多血,三爷他全身上下就没个,没个好的的地方了!”
镇国公愣住了,顾屿也愣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扶着大口大口喘气的镇国公顺了顺气,冷静地说道:“从西北到京城千里之遥,一路上都还没事,回京有最好的大夫照料,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顾屿说话从来果断,一句话不会有两句重复的句子,现下也乱了章法,只是镇国公已经听不出来了,他白着脸,指尖都在发抖,声音颤抖着说道:“扶我,扶我去看他。”
和小厮一起,顾屿扶着镇国公到了顾峻被抬回来的地方,一进院门,里头站了二十来个健壮的军中汉子,身上行路的盔甲都没脱下,夜色掩映下,就像是一尊尊不动如山的铜像,领头的是个面黑长须的将领,看盔甲的制式,至少该是三品的武将,一见镇国公父子来到,立时让人让开了路途。
镇国公到了房门前却不敢去看,顾屿先推了门,刚一进去,就闻见了一阵血腥气,他喉头微动一下,定了定心神,还是走了进去。
顾峻去西北之后,他的院子就空了下来,陈若弱做主给他院里的人都调拨了新地方,这会儿顾峻回来,一时没个用的人,一应事务都是这些一路上护送他回来的军汉收拾照料,顾屿靠近,还没掀开被褥看一看顾峻的伤势,就先见了他一张没有血色的脸。
虽然顾峻不肯认,但他确实是京城少贵中最俊美漂亮的一位,打马过去的地方,必有少女久久为之驻足,去了西北的这些日子,他的脸晒得黝黑,靠近脸颊的地方多了两道相交着划开的细小伤痕,唇上没有半点血色,看着倒是湿润,显然就是受了伤也被照料得很好,这一路上没受什么苦。
顾屿单膝半跪在床前,慢慢地伸手掀开了顾峻的被褥,入眼,是绷带,交错的血团像大片大片绽开的花朵,铺满了顾峻身上的绷带,镇国公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顿时几步走上前,却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呆看了半晌,眼里泛出泪光。
“顾粮官从边地押运粮草至飞鹰关大营,遇异族劫掠,转向奔逃入大同镇固守求援,以五百押粮兵死守异族三万,杀敌两千,粮草未丢……”
送顾峻回来的将领干巴巴地说了一下他的功勋,西北是抗击异族第一道防线,这种事情一年里没有三回也有两回,连一等功都算不上,勉勉强强二等功勋,要是普通军人,活着立功升官,死了抚恤多点,没什么二话,战情如此,可顾峻不同,他是京城锦绣繁华乡里的贵胄公子,遭逢此变,即便战事正在吃紧,还是要把他连同战报一起送回来。
府里的大夫得出了和军医没什么区别的结论,顾峻的伤最重在前胸一道离心脏不足毫厘的刺伤,其余大大小小二十七处伤口,因为救援及时,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如今最重要的是伤后照料,留在军中确实不妥,假如伤口腐烂溃败,这命才是真保不住了。
镇国公大悲之后,又是惊喜,几遭变故,也还是服用了一剂大夫开的安神方子,见陈若弱急匆匆赶来,连忙劝她在门前止步,“若弱莫惊了,文卿你送若弱回去,老三性命无碍,多探反倒累他。”
顾屿握住了陈若弱的头,眉头紧紧地蹙着,但还是对陈若弱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说道:“三弟确实无事,还小立一功,父亲送诸位将军出去,我们回吧。”
军汉们来前就知道,镇国公府的女主人正是驻守飞鹰关大营的宁远将军陈青临的妹妹,一看之下,倒没有常人那般惊讶轻蔑,反而觉得亲近,临头的将领还多说了一句,道:“夫人,异族来犯,飞鹰关首当其冲,就某来前,令兄长已率军斩敌五万,待战事罢,当为第一功,主帅言……”
“多谢将军,前线战事就不要同我这深闺妇人多言了,我脑子愚钝,听得多了反倒坏事。”陈若弱低头行了一个小礼,态度大方。
将领醒悟过来,婆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娘家却有可能高升,当着人家婆家的面说这样的话,确实有些不妥了,于是连连说自己糊涂,把事情含糊了过去。
要是别家,就得对这个新媳妇产生怨念,镇国公却没什么可说的,拍了拍顾屿,让他和陈若弱先走,亲自把送顾峻回来的西北军们送出了镇国公府大门。
顾凝有孕,顾峻伤重,都算不上喜事,在别人看来,却是一喜一悲的事情,隔日上朝,有见了镇国公的官员们,都不知道是该恭喜他,还是该劝他想开一点,倒是瑞王远远地含笑迎了上来,先是替顾峻好一番唏嘘,随即话题一转,就到了顾凝的身上,眼神诚恳地说道:“阿凝心志尚浅,素日操持家事照料长辈还好,真要让她劳心劳力,莫说岳父不舍,连本王也挂念在心,她孕事在身,镇国公府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本王还是想带她归家,未知岳父肯否?”
镇国公脸色不变,说道:“阿凝孕事未稳,她本善妒,老夫也不怕张扬家丑,这些日子非我有疾,而是王爷另娶侧妃,阿凝日夜苦恨难言,气走娘家,她要是同王爷归家,听侧妃名则怒,见侧妃面则恨,皇子龙胎,早晚让她折腾夭折,镇国公府不敢当害皇嗣罪,只求王爷容小女在娘家待产。”
说这话时,镇国公有意无意地把声音提高了不少,话里是对女儿的气恼,却又难掩溺爱,瑞王脸色略僵了僵,说道:“本王已让侧妃离府,去城外别庄……”
“养女不孝,命挟全族,归王府则害皇嗣,三族跟她诛连,只望王爷不要为难老夫。”镇国公说着,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显然是一副悲切难言的样子,昨夜的事情确实让他劳心劳神,鬓角上的白发都似多了一些,看着就让人难受。
太子昨天刚得了顾屿的投靠,早晨起来就听人说了镇国公府的变故,也是一阵叹息,这会儿见瑞王杵在这儿,用小儿女的事来给人家添乱,眉头一皱,一巴掌拍在了瑞王的后脑勺上,斥责道:“你成婚的时候答应了顾家丫头一辈子只她一个,我站边上听得真真的,就为几句破诗词你娶了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回来,不是父皇纵着你,我都得揍你!这事是你先对不住弟妹,逼顾老是个什么道理,真想老婆了,你下朝之后去镇国公府门口站着去,一天不跟你归家站一天,两天不跟你归家站两天,你们自己的事情少来折腾人家做爹的,什么道理!”
瑞王被太子一巴掌打得眼前都冒黑火,好不容易站稳了,就听太子这满口教训的话,知道今天是不成了,只得露出一个忧郁的笑容,道:“是,弟弟知道了。”
太子勾住他的脖子,对镇国公咧嘴笑了一下,直接拽着瑞王走到了早朝前列,他昨日已经和黄轻顾屿商量好了之后的事,今日正是初战,演练了十几次后,已然信心满满,他不像别人会怯场,生在皇家,身为储君,再大的场面在他的眼里,都只是自家家里说话。
顾屿是依托太子得的钦差之位,归京之后,三品的职权就自动卸下,除非传召他解释案情,否则是没有资格上朝的,太子记挂着这茬,准备等这次的事情过去之后,给顾屿在朝中安排一个正恰好的职位,正好黄轻的年纪也到了,不能再每日顶着个伴读的名头出入官场,他盘算了半天,冷不防龙椅上元昭帝忽然说道:“淮南道事且不提,按察使顾屿,副按察使周仁,月破奇案,为国栋梁之才,朕欲许其二人官,以慰臣心,未知众位卿家有何提议?”
太子惊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宁国公,宁国公看向周相,周相想了想,自家的儿子自家清楚,让他去办案,破倒是能破,但绝不可能这么快,这次周仁虽然把自己美化了一下,但看在他家老子的眼里,就像是没穿衣服的婴儿,故而圣上提及此事,重点应当不在于周仁,而是顾家麒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