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叫个什么,让人听了像什么样子?”陈若弱一手拿着菜刀,另外一只按鱼的手在抹布上擦了擦,漫不经心地说道:“能有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
喜鹊气喘吁吁地叫道:“是那个徐大人,他没安好心,送那些丫鬟是来给姑爷暖被窝的,小姐你没看见,那里头有个长得特别漂亮的……”
陈若弱的手里还握着菜刀,听了这话,手猛然紧了紧,问道:“姑爷他说什么了?”
喜鹊才回过味就跑来告状了,哪里知道姑爷是个什么反应,顿时卡了壳,落在陈若弱的眼里,就是欲言又止了,她手里的菜刀越发紧了紧,深吸了一口气,“我去找他。”
顾家虽然有不得纳妾的家规,可如今的风气摆在这里,没有妾还能有不入妾籍的暖床丫头,没名没分的偏房外室更多,她原先没怎么期望过嫁个好人家,所以对这些没什么感觉,可现在,现在……她是真的想和顾屿好好过日子的。
夫妻两个过日子,怎么可能容得下第三个人,别说是妾,就是顾屿在外面应酬睡女人,她也不准!
陈若弱这么想着,走路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直接提起了衣摆跑回了内院,她手里还握着没来得及放下的菜刀,进内院的时候,几个护卫连忙给她让开了路。
周豹去给那个昏倒的少女请大夫,周虎眯着瞎眼仍旧守在内堂外,见到陈若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菜刀上,停顿片刻,低头道:“夫人,方才的事情……”
“没事,我就是和他说几句话,和刚才的事情没有关系,我想说的是以后。”陈若弱缓了一口气,对周虎摆了摆手,推开了内堂的门。
顾屿才听见外间的动静,陈若弱就已经走了进来,她穿着从下厨那翻出来的脏兮兮的罩衫,一身的油烟气,头发还散了一点,落在顾屿的眼里却是万般可爱,让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夫人这是……兴师问罪来了?”他面上带着笑意,陈若弱的脸色却沉了下来,目光十分严肃地盯着他看。
无论看过多少次,顾屿的眼睛还是好看得让人惊艳,陈若弱深吸了一口气,别开脑海里多余的念头,恶声恶气地说道:“你果然知道徐刺史送过来的是什么人,我不该来兴师问罪吗?”
这下顾屿的微笑变成了苦笑,上辈子到最后,谁都知道他的经历和脾气,自然不会有人上赶着来给他送女人,要不是那个女人神态轻浮,他几乎没反应过来这一层意思。
陈若弱更气了,她也没经历过这回事,现在倒是回过味来了,谁送丫鬟会送一群那么漂亮又鲜嫩的姑娘,她不懂,男人倒都是该懂的,顾屿的笑让她的心里更加没底了,只是虽然没底,但她还是挺直了脊背,眼神直直地对上了顾屿的眼睛。
“我不管别人家是什么样的,反正在我这里,你不能有除我之外第二个女人,这些丫鬟你要想留着,那就给我一封休书好了,你要是还想和我好好过日子,那就把她们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去,以后也不准有别的心思。”
似乎也觉得这话有些过分了,陈若弱抿了抿唇,却没有退让的意思,又道:“这都是我能做到的事情,不能因为你是个男人,我就不能要求你也这样,我对你从一而终,你也要对我一心一意,这是我的想法。”
顾屿几乎有些怔怔地看着陈若弱,无论是前世今生,这都是他第一次听到她这样坦诚而又直白的话语,落到别人耳朵里,这些话毫无疑问是脱离时代,离经叛道的,可他却觉得,这似乎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见他不言语,陈若弱的心里更难过了,她不怕被休,也不怕什么闲言碎语,可这会儿怎么就这么难过呢?她认识这个人也不过是几个月的事情,谁离了谁还不能过活了,又不是非他不可。
心里这么想,可越想越难过,越难过越委屈,她的眼眶微微地发红了起来,强撑着不想在顾屿面前示弱,她转身就想要跑走,下一刻却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夫人说了那么多,怎么就不肯听文卿的回答了?”
第四十三章 甲子
陈若弱红着眼眶,听了这话,眼泪更是都冒了出来,她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呢,根本就不敢去听顾屿的回答,甚至连他的反应都不想去看,只觉得自己做了蠢事,想要扭头跑开。
顾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陈若弱的身子转回来,抬手给她擦了擦眼泪,眉头微微地舒展开去,目光澄澈而又认真,看着她,说道:“夫人所想,正是文卿所想,女从一而终,男一心一意,本为天地至理,只是国情在此,说与外人听,约莫无人肯信……可否借夫人一甲子,以观文卿承诺行践否?”
一甲子,六十年,陈若弱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望进顾屿诚恳的目光里,忽然就觉得这个男人,大约是这世上最好的一个。
她没有说话,紧紧地抿着唇,顾屿也就这么不紧不迫地看着她,似乎已经笃定了她的答案,陈若弱的手慢慢地松开了,手里的菜刀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一把抱住了顾屿的肩背,死死地把头埋进了他的怀抱里。
顾屿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叹息道:“我也是人走之后才反应过来,原本就准备宴上谢过徐刺史美意,把人送回去的,不想还是惊动了你。”
“说的好听……”陈若弱的声音已经软了,还是撑着一口恶气说道:“你少来哄我,官面往来,你初来乍到的,这不是得罪人了?那些丫鬟就放在外院,你不去看不去碰,等回京也不带她们,我们就当做没这回事。”
顾屿弯了弯眸子,柔声说道:“夫人盛怒之下,还记得替为夫着想,得此贤妻,真是文卿三生幸事。”
陈若弱被夸得不自在,别开视线轻声哼道:“那个徐大人,我还当他是个好人来着,没想到是个混账,上官一来,就可着劲地朝人房里送美妾,我看这次查案,要好好查查他自己才是!”
她说的其实没什么错,顾屿笑了笑,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淮南道一案牵连甚广,但初始并没有查出太多事情来,有一批官员在周余之前被抛出来保帅,藏得深一些的,则是在之后元昭帝亲自接手审查,才被一个个带出来。
徐景年就是后者,死都死得比他幕后靠山还迟些,他也算是机关算尽,若非太子派去的特使分外看不惯他,即便结案还是努力深挖,也许徐景年还不会死得那么惨。
上一世的黄轻年少心急,查出周余这个大萝卜之后就满心想着让他带出其他的泥根来,却没想过周余底下还有一节老树巨藤,打草惊蛇,周余被灭口之后自然失了追查的方向,他多活那么多年岁,又占尽先机,若是落得和黄轻一样的结果,那就不是顾文卿了。
他要做的,是铲碎这淮南道的壳子,挖松这淮南道的土,等到土松了,什么萝卜树根也就全现原形了。
江淮自古就是富庶之地,淮扬两地更是运河枢纽,交接南北商货往来,尤其是这盐商聚集之地的扬州城,每日豪奢无度挥金如土,并非虚言。
扬州城最好的酒楼是春满楼,遥望秦淮,前朝始建,到了本朝又被一巨富买下,重新修缮,自五层又加三层,每逢入夜时分,楼中亮起灯火,远远看着,美轮美奂,平日里商贾聚集,官员往来,热闹非凡。
今日是为京城来的钦差大人举办洗尘宴,春满楼停业一日,隔着两道巷子就不准百姓靠近,四面都有衙役把守,顾屿到时,徐景年已经带着十数名地方官员等待多时,并不见道御史周余,想来是徐景年已经把他在码头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周余,无故不接旨是重罪,周余自然得顺着他的话,认了有恙在身。
周仁来得比顾屿早一点,这会儿已经在次位落座,见到顾屿进来,徐景年带头起身相迎,似乎已经忘却了码头上的尴尬,笑容可掬地带着顾屿和陈若弱在主位坐下。
陈若弱来之前是特意打扮了一下的,从穿戴到发式,再从妆容到配饰,都是京城最时兴的款式,一看就和扬州城里的官家夫人不同,只是面上的那大片胎记实在太过显眼,就连徐景年这样城府极深的,都忍不住露出了一点诧异的目光。
顾屿面无异色,发觉楚州刺史身边的年轻人还在盯着陈若弱出神,眉头都蹙了起来,楚州刺史连忙推了身边的年轻人一把,对顾屿告罪道:“乡野后生,没见过世面,还望钦差大人恕罪。”
年轻人被推了一把也反应过来了,连连跟着楚州刺史低头,陈若弱对着那个年轻人和善地笑了笑,语气轻快地说道:“不妨事,听闻扬州城富贵,我想着入乡随俗的好,没成想打扮得过了,叮叮当当像开着首饰铺,着实晃眼了些,不怪这位公子。”
明明只是打圆场的客套话,却让她说得风趣极了,年轻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楚州刺史黑着脸瞪他一眼,转头对着顾屿,还是陪着笑脸,连连告罪。
顾屿似笑非笑地扫了众人一眼,并不在意这个插曲,视线落在徐景年的身上,仿佛岔开话题似的说道:“京城最好的酒楼是平王门客的手笔,楼高七层,远望宫阙,前年被人上报万岁,闭门铲去一层,才许开业,这扬州城的酒楼可真不凡,足有八层,顶楼望月,似一手可摘星辰,豪气干云,不知是哪位大人的手笔?”
徐景年面色微僵,笑道:“世子怎么还没喝酒就醉了呢?朝廷规定,官员不得经商,这酒楼是本地名商李海所开,当初报上官府的时候也是合制的。”
“是啊,顾大人,这里是淮南道,扬州城不是京城,这春满楼遥对的不是皇家宫阙,而是秦淮妓馆,哪有大人您说的意思,而且这谁倒是敢呐!”和州刺史连忙附和着笑道。
顾屿定定地看着徐景年,唇边渐渐泛上一丝和善的笑意,道:“是么,那是本官小题大做了,来,敬徐大人一杯,压压惊。”
徐景年把酒杯口压低,和顾屿碰了碰杯,刚饮半口,就听顾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原来徐大人也知道官员不得经商的律例吗?那本官倒是想问问徐大人,违者如何处置?”
徐景年僵着脸,声音发紧,“顾大人,您这是话里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