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麟儿话音未落,腹中便传出一阵“雷鸣”之声。
陈云卿不由失笑,知道金麟儿饿了,想让自己帮忙找点吃的。
“这个容易,你且等着。”他伸出右手,向着前方草丛虚虚抓握。
不过片刻,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金麟儿正纳闷间,忽见一只狐狸挣扎着窜至半空,它的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束缚着,又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托举着,飘浮在半空中,慢慢移动至陈云卿面前。
陈云卿扼住狐狸的脖颈,把它拍晕后递给金麟儿,又将金麟儿的围脖拿在手中掂了两下,道:“如此正好,我拿这只狐狸换你的狐狸尾巴,回家好向我爹交差。师哥快回来了,你躲回去。”
金麟儿把狐狸和剑都抱在怀里,目瞪口呆地望着陈云卿,问:“你该不会是神仙吧?”
陈云卿笑道:“世上没有神仙,我这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金麟儿:“没想到,竟有人能有这样的本领。若你去江湖上闯荡,谁能是你对手?”
陈云卿摸了摸金麟儿的头,弯腰同他对视,肃容道:“我爹常说,一个人有多大的能耐,就有多大的责任。我这本事是用来缉拿妖怪,护卫人间安宁的,怎可拿它去欺压寻常人?今日,我把这话送给你,莫要重蹈前人的覆辙。”
缉妖、昆仑、人间,陈云卿的话,金麟儿一知半解。
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陈云卿在告诫自己,纵然身负绝世武功,亦不可以之欺压良善、不可恃强凌弱,便使劲点头,道:“我记住了!”
金麟儿说罢,跑回杏树背后躲藏起来。
不多时,陈云卿的同行回到他身边,被他一通瞎掰胡诌给骗了过去,高高兴兴地拿着狐狸尾巴离开了。
金麟儿回到石屋,已是下半夜。
冷月清辉从窗口落入石屋,仿佛在孙擎风的身上覆了一层洁白的霜雪。孙擎风仍在昏迷中,身体却止不住地抽搐着,已经把盖在身上的厚棉被和衣物全都掀开,露出结实的胸膛。
金麟儿先前慌乱,此刻借着月光才清楚看见,孙擎风胸膛鼓胀得很不正常,里面似乎装着什么极为阴邪的东西,那些东西正在同他抗衡,试图撕开他的胸膛跑出来撒野。
“孙前辈,你千万挺住!”
金麟儿跪在孙擎风身旁,一手抓着狐狸,一手拿着长剑,准备宰杀此物,取血练功。
然而,孙擎风的剑又长又重,金麟儿握着剑柄不好发力,干脆直接用手握住剑刃,不顾掌心被划破,紧闭着双眼,道了声罪过,拿锋刃往狐狸的脖颈上重重一抹。
鲜血洒落,腥气四溢,狐狸被割喉后当场毙命。
金麟儿心中不忍,却不得不低下头,将嘴贴在狐狸颈间,吮吸它滚烫的鲜血。他被腥味激得肠胃痉挛,努力忍住呕吐的冲动,硬生生将腥臭的鲜血全部咽下,眼中泪光闪动。
今日,是金麟儿整个十二年的人生中,最为漫长的一天。他闭上眼,父亲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不断在脑海中浮现。可眼下不是伤感的时候,他排除杂念,细细回想父亲早上才传授的《金相神功》法诀,就地打坐运功。
金麟儿饮血修炼时,眉间两点花瓣似的金色印记,不时发出微弱的亮光。孙擎风的身体随之有了反应,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金色真气沿着筋脉流向心房。
不过多时,孙擎风平静下来,呼吸恢复平稳。
第二日晌午,孙擎风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
他睁开双眼,目光呆滞,如同宿醉初醒,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自己为何会躺在陌生的石屋中,恍惚间以为仍在做梦,准备翻个身继续睡,惊觉怀中竟躺着个大活人。
孙擎风久不与人接触,忽然发现自己跟别人搂在一起睡了整整一晚,简直浑身难受、汗毛倒竖,手脚僵硬不得动弹。不知为何,他越想越气,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金麟儿肚子上的软肉轻轻一戳,愠怒道:“你,给老子起来。”
金麟儿疲累至极,睡得很沉,不仅没被戳醒,反而顺势搂住孙擎风的胳膊,用脸颊蹭了蹭他,舒服地哼哼起来,发出梦呓:“孙前辈,别丢下我。”
孙擎风瞬间暴怒,像只忽然炸毛的猫,长腿一张就把金麟儿踢开,怒吼:“有床不睡睡地上,你什么毛病?”
金麟儿个头小,被孙擎风踢了一脚,骨碌碌滚到门边。
孙擎风回过神来,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把金麟儿推回棉被上,发现他身上、脸上沾满血污,以为自己方才轻轻一推,竟把这孩子给推坏了。他瞬间如坠冰窟,抱着脑袋崩溃大喊:“你给老子起来!”
金麟儿咂咂嘴,仍旧一动不动。
孙擎风六神无主,一溜烟跑到屋外,纵身跃上房顶,蹲在上面吹风。待到眉睫覆上薄薄的一层冰霜,他终于冷静下来,想起来自己同金麟儿性命相连,他还好端端地活着,金麟儿必定没事。
“真他娘的,倒了八辈子血霉!”孙擎风跑回屋里,颤抖着手,把金麟儿翻过来朝向自己。定睛一看,见金麟儿身上的血污已经凝固变暗,必定是昨晚就已沾上,余光瞟见床底下,一只死不瞑目的狐狸正瞪眼看着自己。
他气冲冲走上前,一脚踹开那狐狸,再跪在地上,把手指搭在金麟儿手腕上替他号脉,发现他安然无恙,终于松了口气。
有了前两回的教训,孙擎风收敛了脾气,不敢随便碰触金麟儿,只低下头,贴在他耳边轻轻地唤了声:“小魔头?”
金麟儿睫毛轻颤,哼了两声:“我不是小魔头,我不喝人血。”
孙擎风暂时放下心来,从木箱中翻出两件赵朔的衣裳,给自己胡乱套上,收拾好房中残局,将那只已经发硬的狐狸拿到案板上剥皮剔骨,看见灶台边散落着碎木屑,对金麟儿昨夜的作为,有了大致了解。
待到处理完狐狸肉,孙擎风打算生火做饭,意外在灶台边的地上,拾得一对打火石。他敏锐地发现,这对打火石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联想到金麟儿手掌上细碎的割痕,忽然心中一软。
孙擎风抓了抓头发,看向仍在熟睡中的金麟儿,两指一挫,打出火星,生了一炉子旺火,放在金麟儿身旁,喃喃道:“老子欠了你的。”
“孙前辈,你可还难受?”
傍晚时分,金麟儿悠悠转醒。与昨日相同,他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孙擎风近在咫尺的面庞。但今天,孙擎风没有往他脸上抹雪,而是正用雪水帮他擦手。
日已西斜,冬日云层厚实,金红色的夕阳光芒穿过云雾,被化成极淡的温柔的水红色。这温柔的光晕透过窗纸,打在孙擎风的侧脸上,令他刚毅的轮廓,变得稍稍柔和了些,看起来格外英俊。
他的声音放的很轻,令人心安,但说出来的话,仍旧不怎么好听:“你这什么脾气?醒来先问我,也不看看自己多惨。”
雪水在屋里放了一会儿,不比刚从地上抓起来的积雪冷,却也凉飕飕的,让金麟儿觉得很难受。可是,他已经没了父母,很害怕孙擎风不要自己,只敢试探性地说:“孙前辈,冬天用凉水擦脸,很容易染上风寒。”
孙擎风把手中的棉布一扔,没好气道:“那你让我睡在地上?”
金麟儿眸光一暗,垂着脑袋,低声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以前,我娘在这里养病,她躺在床上睡着了,就再也没能醒过来。我怕你跟她一样,在这床上睡一觉,就死了。我不想让你死。”
“你!我……算了,老子不跟你计较。”孙擎风心里窝火,却不能跟这个半大的孩子较真,把金麟儿剥得干干净净,捉着脖子扔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