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窗边把窗帘撩开一条缝,发现又下雪了。
漫天雪花在寂静的黑夜中无声无息飘落,不知道下了多久,窗台上积了两三厘米厚的雪。这时的街道空空荡荡,可城市里永远闪着灯光,就连空寂也无所遁形。
她放下窗帘,喝了几口水,在打电话叫早餐和去健身房之间犹豫一下,忽然决定回到床上。
李唯安不喜欢住酒店最大的原因就是酒店的气味。即使住上几个星期,即使换了自己买的被褥、枕头、全套床品,即使洗漱用品全是自己的,依然到处都是陌生而可疑的气味。
她重新钻进被子,闭上眼睛,抱紧她自己的小抱枕。
抱枕的枕芯是用干玫瑰花和普洱茶做的,用了很多年,香气早就变淡了,可她习惯了这个气味,只要抱着它,就有一丝人工的安全感。
李唯安闻着若隐若现的玫瑰香,仿佛能听到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
那种声音仔细听时反而听不见,可想象中,雪花撞在了窗户玻璃上,滑下来,和早来的同伴们拥抱在一起,化为一体,又像是爱人之间的哝哝细语,无声而深情的凝视,耳鬓厮磨。他鼻子呼出的热气在她的耳垂边上,把她耳垂和耳廓上那些半透明的小茸毛都吹的站起来了,他薄薄的嘴唇轻轻张开,用两片唇咬住她耳廓的边缘,只用嘴唇不用牙齿来“咬”的话,一点也不会疼,可是却能感觉到热气从唇齿之间逸出,随着呼吸和笑声对着耳朵说着不用诉诸于言语的话。
她听着那些无声的话,不由自主露出微笑,微微垂首,看见他的手搭在她肩上。她抓住他一只手,拉到自己面前,紧紧握着,那双手是她见过的最美的手,手指纤长,指尖细长,指甲边缘却是椭圆形,像钢琴家的手,可是手心又有薄薄的茧子。她握起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他左手食指靠近指尖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浅棕色的痣,她把这只手指含在口中,用舌尖舔那颗小小的痣……从前她每次这么做的时候,他总会怕痒似的笑着蜷起手指……
李唯安最后是被手机铃声叫醒的。
她听着铃声一声一声地响,怅然地怀念刚才那个梦境,梦中那双手的温度似乎还留在唇边。
梦中人始终没有露出脸,可她知道刚才自己又梦到他了。
刚到美国的那几年,她在街头见到高个子的黑发少年经过就会如遭雷击心脏狂跳,有时还会不知不觉尾随人家走很久。
可是,在她梦中,容朗从来没有露出过脸。
十二年了,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李唯安不敢去想。
也许英俊少年只是变成了英俊青年,也可能,他结婚、生子、发胖、每月交按揭、为生计奔波,很久不再梦到初恋情人。
她闭上酸涩的眼睛,反复回想昨天小文提到的容朗。他和姚锐开了个公司,过得不错,很忙。
她可以再接着追问,他结婚了么?有女朋友了么?……
很简单的一句话。
她和了解容朗现在的生活只有这几句话的距离。
可是,李唯安不敢问,不想问。想也不敢想。
问出那句“他好么”的时候,她生怕小文会打开手机相册给她看容朗的结婚照。
你怕什么啊?
他和你再也没有关系了。
没有了。
你哭什么?矫情!不许哭!
打电话的人终于放弃了,房间里再次一片寂静。
李唯安无声地擦掉泪滴,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手机,惊讶地发现已经十点多了。手机里好多条信息,韦嘉珩在两小时前问她要不要进行视频会议,后来又说自己要去约会了;rosie发来几条消息,先是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早餐,又问她今天有没有什么安排,她想去买衣服,要一起去么,后来说自己先出去了;然后是小文的微信消息,刚才的电话也是她打来的。
李唯安坐起来拨电话,“小文?我刚起床。”
电话另一头,小文很兴奋,“唯安,我找到一套房子,你一定喜欢!我现在就来接你去看房!”
小文快十二点才到,李唯安和她一起在酒店的餐厅吃了brunch。
吃饭的时候,小文问李唯安:“你这次回来是准备在国内常驻还是等公司上了正轨就回美国?”
李唯安垂眸想了想,说:“还不知道。看情况吧。怎么了?”
“我昨天回去之后帮你算了一下,要是你常驻五年以上,买房就比租房划算,b市的房产只会升不会降,有资金的话,还是买更合算。待会儿我带你去看这房子,房东很好说话,要是你想买,可以商量。”
李唯安笑了,“你对这房子真有信心啊!我还没去看呢,你就想到买了。”
小文得意地一扬脖子,“特别自信。”
李唯安用食指摩挲餐巾上的织纹,漫不经心说,“我老板倒是想把生意重心移到这儿来,做市场预测需要搜集各种信息,美国这方面的法规越来越严格,竞争也激烈。在网络信息保护这一块,国内目前几乎没什么法律能够限制私人使用信息。用他的话说,这里的信息市场就是西部大荒原,大家都带着槍,一言不合就拔槍。他很看好中国市场。”
小文用餐巾擦擦嘴,“所以,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是不是那种管我们这些普通股民叫‘韭菜’的基金经理?能预测某只股票涨到多少钱之后会跳水?”
李唯安闷笑着摇头,“不是。我们搜集数据和信息,建模,做算法,试图找出规律,然后告诉大资本商人们什么有利可图,什么时候该下注,什么时候该收手,不过,他们不是总听我们的。”
小文摇摇头,“你知道么,虽然我还是不懂什么叫建模什么是算法,但是我现在看你一点也没昨天那种‘我靠总裁耶!’‘我靠和太平投资合作!和章秀钟林倚山开会!’的崇拜感了。现在你在我眼里就是红楼梦里坐在贾母旁边帮她打牌赢钱的那个丫鬟,她叫什么来着?胭脂?”
“是叫鸳鸯吧?”李唯安忍不住笑了。
开车出了酒店地库,在主干道上走了一会儿,李唯安忽然发觉不管是街道上还是建筑物上,一点积雪的痕迹都没有,仿佛根本不曾下过雪,凌晨那场雪也许只是她的一个梦。
小文这次带李唯安去看的房子比之前看的那几间都远,虽然还是在靠近市中心的地段,但要是没有车,到最近的公共交通站要走上近二十分钟,这附近也没有学校,能算得上公共设施的只有一个没有什么风景的小公园。
小区里倒是绿地很多,不过,既没有给小孩子玩的滑梯,也没有给老人健身用的器械,只堆着许多巨大的未经雕琢的花岗岩。像是现代艺术,更像是没用完的石材给随便丢弃在草地中间了。
“这里过去是个面粉厂,后面的小公园原来是个水潭。”小文刷卡进了电梯,按下12楼的按钮,“公寓最大的户型也就二居。没办法呀,周围没学校不说,还给划到了不好的学区,能花这个价钱住这儿的人只能是都市精英单身狗。”
说话间到了十二楼,电梯打开,左右各有一户。
小文带着李唯安向左走,她站在门口,在包里翻了一会儿,找到一把栓了长长酒红色丝绒缎带的钥匙打开门。
门一打开,李唯安就明白为什么小文那么肯定她会喜欢这套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