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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座 第72节(2 / 2)

行得近了,对上那双似乎从不曾苍老的眼,笑着行礼道,“臣东厂闻希,请陛下金安!”

她眼底含笑看着他福身叩首的模样,不知在想什么,片刻,才亲自扶起了他,“好,起来罢。”

清欢与梁宗早习惯了,便垂首在身后跟着,闻希起身后便想扶着钟离尔通行,却被她不动声色拉开了距离,只好跟在她身侧笑道,“陛下交代臣的差事都已办妥,一心便想着赶紧回来,好与陛下复命。”

他替她拨开花枝,钟离尔仪态万方地仍旧缓步前行,“你差事办得好,朕在朝中就听说了,想要什么赏赐尽可以说出来,朕都允了你。”

闻希白玉似的面上一喜,那双眸子顾盼生辉地瞧着她,“陛下此言当真?”

钟离尔淡淡笑着颔首,闻希便又与她一揖,站在她面前道,“眼瞧着今年新岁快筹备起来了,臣想与陛下讨个恩旨,今年筹备时恢复京城燃放烟花一事……”

话还未说完,他便眼睁睁看着女帝眸中的笑意,一寸一寸凉了下来。

天威不可挡,女皇本就出身高贵,这么些年又居帝位,手握生杀大权,她如今的年纪阅历,早已历练得不似一个无害的普通女子一般。

她有一眼便如同千万利刃的气魄。

闻希向来知道她宠他,知道她偏疼自己,就是因为女皇只有看他穿着这身绯红色飞鱼服的时候,目光与瞧着旁人不同。

她会敛去一身的帝威,收起那些权势带来的压迫感,只留给他含笑欢喜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虽与她年龄悬殊,地位悬殊,可她那双眼盈盈看他的时候,他总觉得,他与她,和旁人是不同的。

这些年在东厂当值,不论有什么小差小错,女皇从来不舍得苛责他半分,朝堂之中,他也摸得清分寸,只要不是行差踏错挑战帝皇底线的事儿,她总是站在他这边的。

哪怕她向来以杀伐分明的手段御下,哪怕天下人都知道她天纵英明,可却从来都将他视为例外,百般偏宠。

甚至不许他自称“奴才”,始终不舍得轻贱他分毫。

他从未见过她用这种眼神对着自己,只因他提了一句新岁烟花之事。

高位者无声的沉默便是能让手下灭顶的恐惧,他在她冷静至厮的注视下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在心里飞快计较了一番,到底是拿女皇这么多年的偏宠作赌,咬牙颤声道,“臣……臣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着能与陛下一同赏烟花,共贺新岁……陛下这么多年的新岁过得都太过冷清,臣看在心里实在不忍……这才……”

这位小督主摆明了将从前那人抬出来挡灾祸,企图仗着自己与他几分相似,拿捏女皇心中软处说情。

身后的梁宗与清欢听了这话大气儿也不敢喘,整个御花园安静压抑得如同牢笼,有枝头麻雀壮着胆子鸣啾几声,扑棱着翅膀飞走。

闻希不知跪了多久,只觉得一身衣裳都被冷汗浸湿了,方听见眼前居高临下的女皇轻声道,“朕不知你是从哪儿听到的那些,但是这些年你得到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想必你心里清楚。”

她看着前方百花盛放,一簇簇,一团团,端的是热闹非凡,可此生那最红火的江南榴花她始终不曾见过。

眼前跪着的人,其实她也不知是谁。

终究觉得没劲。

半晌,女皇兀地轻笑了声,“你越不过他去。”

“没人能越得过他去。”

说完,再不看他一眼,裙摆迤逦繁复,只留下这一座热热闹闹的御花园。

她在梦里过完了这一生。

这只差一步圆满,到底孤寂几十年,浑噩度日的一生。

江淇再没回来过的,钟离尔的一生。

醒来如何也不能觉得不怕,那种天上地下遍寻不见,心死无依的日子,她不能不怕。

所以看见他不在枕边,忙扯了件衣服就匆匆跑了出来,直到在院子里看到那个人全须全尾地立在那里,才将心放到了肚子里。

江淇抚着她的鬓发,靠在她头顶轻轻叹息。

马车行到庙前,他下车朝她伸出手,扶着她缓步走进庙里。

钟离尔手里拿过香,不敢在菩萨面前不敬,整理了心情朝他笑道,“我知道你从不上香求神问灵的……可不好对菩萨不恭敬,就在外面等我罢?”

江淇却一反常态,握住她的手也燃了香,拉着她一道跪在蒲团上,坚定看着菩萨道,“不是说求子么?须得咱们俩一块儿,菩萨才肯答应。”

钟离尔看着他侧颜,一时心里唏嘘,到底由着他去了,阂眸将手中香高举,在心中默默将求子、求他平安、求家人平安的话都说完了,方开睁眼上香。

一转首,却见江淇还在那里看着她,眼神温柔热烈,看得她心中一跳,握着他的手准备去拜会住持,一对璧人来往之间吸引颇多香客目光,钟离尔低着头,略压低了声音问他,“夫君瞧我做什么?”

他没回她这句话,却默默将她手又握紧了几分。

钟离尔本想问他许了什么愿,跨过寺庙门槛的时候,却蓦地想起当年与连烁离开慈云寺的那个午后。

在心底轻叹一声,她亦不再多言语,住持是位德高望重的高僧,二人恭敬拜会过后,又添了许多香油钱,离去之时,钟离尔与江淇始终没有提及心中所求,反倒是住持看了她一眼,笑问道,“夫人可是前来求子?”

她从方才起便有些恹恹的面上一惊,片刻恢复镇定,也自知失礼,便连忙恭敬回答,“师傅得道高僧,果然一语中的。”

“夫人谬赞了,只贫僧观夫人面色不佳,大胆揣测罢了。”

说罢,再度看了眼两人,缓缓冲着他们颔首,“公子与夫人这般眷侣,此间时候正好,不妨悠然前行,无须太过担忧感伤。”

一席话说到了她心坎儿上,钟离尔所有的后怕一瞬涌上来,再被抚慰化解,眼圈蓦地一红,拿着帕子拭泪,江淇与住持行了礼,扶着她颔首道,“是我等红尘中人看不破机缘,得师傅点拨,自然不敢再心有悲戚。”

师傅再一颔首,一双眼带了点笑意,慈悲道,“二位缘分深厚,向来行善积德,所求之事自有佛祖庇佑。”

江淇与她双双谢过高僧,两人携手缓缓出了寺庙。

一出寺庙,他便走到她面前躬下腰,略回身朝她笑道,“底下石阶太高,我背夫人下去。”

她想起那年在帝陵他背她上山的那段路,心口一酸,吸着鼻子俯身揽住他,江淇稳稳背起她往下走,钟离尔把头贴在他颈侧,一时想起当初以为再也不能有这般的好时候,又要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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