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念又安慰自己,德格类他们走了三天了,明军就是发现了,也追赶不及的。想到儿子、族人都已经离开赫图阿拉, 自己却没有力量上马去与明军冲杀、与明军拼到最后,只能在这里等死,让努/尔哈赤难得地有了怅然的感觉。
那句英雄迟暮、虎老雄心在、有心杀贼力又不能由已的重重酸涩, 充盈了他的肺腑。
他正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呢,守城的老卒送进来明军射到城楼的通牒。要求城里的人在申时以前,必须全部到南城门前站好,若是被明军发现有一人滞留在城里,明日午时三刻就要炸毁努/尔哈次刚刚修缮妥当的祖坟。
努/尔哈赤看完这通牒,气血翻涌好悬没有昏倒了。要是现在城里有骑兵在, 他就是把自己绑到马背上,也要出城与明军决一死战。
可是城里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即使昨天明军一通火炮就把三个城门都轰掉了,他都没有安排人手去修整城门。他抱着的念头就是与进了城里的明军同归于尽,哪里想到明军会用这么卑鄙无耻的要挟手段,要挟城里的人都出去呢?
出去被明军砍杀吗?
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能出去。要坚持为族人拖住明军的后腿,让明军不敢北上追击德格类和族人。
可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为了父祖等祖先的安宁,还是……
努/尔哈赤拿着通牒的手在颤抖。抖了好一会儿以后,他唤人给自己穿上大礼服,他要出城看看明军的统帅是谁,他要保住祖坟,他要好好地斥骂这不要脸的统帅,怎么就能想出这样缺德带冒烟的损主意。
其实明军的将领们在得知天子下了那样通牒的时候,也是各个都被震的目瞪口呆。还带这样的?拿人家的祖坟做要挟?哎呦,要是城里的人不出来,难道还真的要掘了人家的祖坟?这事儿可好说不好听啊。
泰宁侯被将领们的目光逼视着,不得不乍着胆子向天子进谏。
“陛下,这个,这个要是城里的建奴不出来,难道真的要挖努/尔哈赤的祖坟?”
“你舍不得啦?”
泰宁侯被噎得好悬没上不来气,又不是我家的祖坟,我有什么舍不得啊。他扫一眼在一边装鹌鹑的两宦官,立即找到这主意的来源。
对了,一定是曹化淳和方正化蛊惑了天子,一定是这俩没卵子的宦官出的损主意。他们自己没有后代香火了,就想掘别人家的祖坟。
这主意简直也太没品了。
回京以后,一定要与刘时敏好好说道说道,不能让这样的小人再跟在天子的身边。
“陛下,这个说出去不大好听啊。”
泰宁侯努力劝天子打消这主意。
“哼。萨尔浒战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断了祭祀呢。那些人家的祖坟没有子孙后代照料,最后也是会荒芜的。还有大明十来万的将士能够暴尸荒野、尸骨在光天化日下日晒雨淋的,怎么努/尔哈赤的祖先就矜贵?他们的子孙不能护住先祖的寝陵,还怕什么好听不好听的?”
泰宁侯有点儿要抓狂了。
“陛下,天下人不会说爱新族的子孙什么的,会说我们不该刨了人家祖坟。”
“朕也没想直接就刨他们的祖坟啊。朕这不是给他们机会选择了?就是明儿咱们不得不对永陵开炮,炸毁爱新族的祖坟,也是他们爱新族的子孙自己做的选择。不然他们就儿就出城,祖坟不就保住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泰宁侯与天子辩驳了好一会儿,不仅没说服天子,反而差点儿被天子带到是努/尔哈赤他们做儿孙的,不想保祖坟的沟里了。
其余几位本来想给泰宁侯帮腔的,见势不妙也都闭紧了嘴巴。大家都不是御史出身,还是干好自己领兵打仗的活儿,别抢御史的差事、别去天子跟前显眼,能跟天子出征那是要让自家在天子跟前有个好印象、以后有个好前程。但是为别人家的祖坟跟天子过不去,让天子不痛快了,那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嘛。
——还不如老实地呆在京营里猫冬呢。
努/尔哈赤半眯着眼睛看着雪后的骄阳,直觉得今天的日头格外地炙热,阳光也分外地刺眼。他穿上了全套的大礼服,腰间也挂上了他最心爱的战刀。走出几步后,回头吩咐人抬轿子,他怕自己的体力走不到南城门。
朱由校听曹化淳进来禀报,说是城里的人都陆续出来了,而且还派了人过来传信,说他们的大汗要见统军的将领。
朱由校不由地咧嘴一笑,“大汗?你确定没有听错?”
曹化淳咬下舌尖、迟疑着点头,嘴里却说着:“皇爷,奴婢再去确认?”
朱由校差点要伸腿踹曹化淳。
“这样的事情你也能听错?”
曹化淳赶紧躬身赔笑,“皇爷,奴婢是被皇爷问的心慌了。没错,是大汗。前面的禁军护卫传进来的话就是大汗。”
朱由校摆手,“若真的是大汗,那就该是努/尔哈赤了。让泰宁侯带他过来,告诉他进军营的人不能超过十人,该怎么抄捡你去办好了。”
曹化淳连连应了,退了出去找泰宁侯了。
方正化等曹化淳跑远了,才凑到天子跟前问道:“皇爷,要不要换身衣服?”
朱由校看看自己身上的普通战袍,这是英国公叮嘱刘时敏特别准备的,就是不想天子那身衣服在军中太晃眼被暗算了。
“换身常服。”
朱由校的常服那也是全套的,戴着翼善冠:乌纱折角向上巾,加了嵌有珍珠宝石的金二龙戏珠装饰;黄色盘领(即圆领)衮龙袍,前后及两肩各有彩绣的盘龙一条。在两肩团龙之上又加饰日、月二章纹,日纹在左、月纹在右;
里面则仍旧穿着贴身的金丝软甲,能够扛得住一般的刀剑。
腰间束带用金、玉镶嵌,靠着圆领常服的带攀,虚挂在两边的胯骨上。大概这些日子都是穿着战袍的缘故,让朱由校感觉很不爽,让方正化调整了几次。
“皇爷,已经是最紧的了。”
方正化把玉带内侧钉着的副带金属扣,挪移到最紧,使得玉带的围度到了最小,才算是勉强获得了朱由校的认可。
方正化伺候好天子更衣,就在心里把乾清宫那些宦官骂了几遍,没人告诉他天子要把带鞓的围度调节到最小啊。
至于天子脚上的靴子就不用再换了,那是提根马鞭就能上马的精制马靴。
他们这面收拾好了,那边禁军护卫也传话过来,说是努/尔哈赤已经进了军营了。
给努/尔哈赤抬轿子的那几个老奴到了军营的门口,就被泰宁侯喝令在军营的门口等着。但是泰宁侯看着强撑着的努/尔哈赤也没难为他,让军卒牵来了一匹温顺的煽马,让军卒帮着曹化淳,把你努/尔哈赤扶上马。
努/尔哈赤在见到曹化淳的时候,震惊、诧异,所有的七情六欲都涌在脸上了。这是内宫宦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