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的话,明显安抚了黛玉的情绪。黛玉的脸色,恢复了一点。
“晏晏,她说了什么样的浇灌之恩没?”
“爹爹,女儿想了一下午了,怎么都觉得,那是再最荒唐不过的事。那仙子说,女儿是离恨天上、灵河边、三生石畔的一颗绛珠仙草。日见枯萎的时候,得赤霞宫的神瑛侍者,就是转世投到二舅舅家的宝玉表哥的灌溉。还说女儿到现在没做丝毫报恩的事情,以后难回列仙班。”
“然后呢?”
黛玉怔忡一下,“然后?然后女儿就醒了,觉得这梦太奇怪了。梦里的一切,历历在目,好像是真的去了仙境似的。而不是像别的梦一样,醒来模模糊糊,记不大清楚。因爹爹前面要宴客,晏晏就一直等客人散去了,才好和爹爹说呢。爹爹,如果是灵河边、三生石畔的一颗绛珠仙草,会缺水枯萎吗?难道天上仙境,也会有干旱?
林海双手一拍,“看,玉儿,你自己都从她的话里,发现了不妥当的地方。可见这仙子的要求,是多么的荒唐了。晏晏啊,这样荒唐的事儿,幸好是梦,你想想也就罢了。要是有人和你说这样的话,是把你当曼曼哄骗呢。”
烛光下黛玉美目流转,双眼精光如寒星一般,娇痴不依。
“爹爹,妹妹还小而已,你们都嫌她笨。爹爹,等妹妹大了,会伤心的。”
“哦,谁嫌曼曼笨了?你弟弟们?还是先生?”
“嗯,都没有。就是先生说妹妹,听懂了就好,不用背书的。分明是先生看出了,妹妹背不出来书的。”
“呵呵,张先生是因材施教。晏晏啊,你妹妹不用科举,她不会背书无妨。要是先生看出来了,还坚持要曼曼和你弟弟们一样,你说曼曼会不会难受?”
黛玉微低了头,想想说道:“爹爹,那妹妹大了,会发现自己是背不出来书吗?”
“等她大了啊,四书五经那些,她不去考试,不会发现自己不能背书的。她以后要学的是管家,是琴棋书画诗酒花等。她和你弟弟们,学的不同,无从比较。”
“爹爹,弟弟们也开始学琴棋书画了。”黛玉撅嘴,爹爹又来糊弄自己了。
“你妹妹在学绣花呢,这个你弟弟们不学。只要你妹妹有一项,是你弟弟们不能比的,她就发现不了。”
“爹爹,你这话里还是有嫌妹妹笨。”
林海失笑,黛玉越大越不好哄骗了。
“晏晏啊,人与人不同的。曼曼是有你们几个比的,你看她比你二表姐,比惜春和贾莹笨吗?她的灵性不在书本而已。爹爹记得你说过,你妹妹绣花,教导她的绣娘都夸赞。”
“爹爹,妹妹是像了春绣?”
“很可能。”林海耸肩,真没办法的事情。按照后世的什么女儿的智商,父母亲各站一半,显然自己这身体提供的x染色体,没提供了智商方面的遗传。
黛玉转转眼睛,“爹爹,女儿还有一事儿要问。”
“说吧。”
“女儿幼时,那僧道二人要化了女儿去,爹爹和娘亲舍不得。爹爹,您还记得此事吗?”
林海点头,“那僧道二人还说,从此往后,须不见外姓男子,不闻哭声。否则不能长大的。这十几年间,爹爹没让你见什么外姓男子,也没让你听什么哭声啊。”
“爹爹,那僧道?”
“不过是功夫好些的出家人,你看他们可有再来?”
“爹爹,不对。”黛玉神色凝重,“爹爹,晏晏已经长大了。爹爹还是告诉女儿实话吧。要是那僧道是简单来寻仇的,爹爹为何要叮嘱女儿,若您有意外,定要杀宝玉、贾兰?才能保住女儿和弟弟们安全?爹爹。”
这最后拖长音的“爹爹”叫的,把小女儿的娇痴,小少女的灵慧,对父亲的依赖,渴求真相的迫切,都倾倒在林海的心里。
面对这样的黛玉,林海招架不住。
可林海真的不想让警幻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污染了眼前心灵纯净的黛玉。
“晏晏。”林海决定挑些能说的告诉给黛玉。
“你娘亲去世以后,爹爹把你娘亲的陪嫁,还有许多人,都送到庄子里。还把后院的姬妾都送去家庙,你记得吗?”
“记得。”黛玉点头,自己那时候已经五六岁了,当然记得了。
“那些人与你弟弟的死有挂碍,而你弟弟的死,又连累了你娘亲过世。要是爹爹听了你外祖母的话,让你琏表哥把你接到荣国府,你势必要和住在你外祖母跟前的宝玉,日日相见的。你是爹娘捧在掌心长大的,从未受过委屈。那宝玉,你去过荣国府,也见到你外祖母是怎么娇惯他。你说宝玉要是给了委屈,你除了哭,还有什么法子?”
“爹爹说的是。”黛玉想起在外祖母跟前,宝玉的那一场砸玉闹腾,“爹爹,那宝玉无理取闹,您和舅舅都在,外祖母还说她给晏晏赔礼,女儿怎么受得起。要是真那时候去了荣国府,晏晏只能找没人的地方,自己偷偷哭了。爹爹,这就是那仙子要的还灌溉之恩?”
“应该是吧。”
“可这,与仙子有什么关系啊?”
“晏晏想的对。警幻必能在她说的报恩里,得到好处。爹爹不知道她图谋什么,三番两次地,派人来我们府里。爹爹这次去西北,请了高人出手。如果真的有什么离恨天,你也不必理会她,仙人若是敢伤凡人,自有天道惩罚的。不然,岂不是凡人任由仙人杀戮了。”
黛玉皱眉半晌,好像有点接受了林海的说法。
“爹爹,女儿还有些事情不明白。女儿即便去了荣国府,有爹爹在,女儿就是哭几回,难道不会要回转扬州,怎么会留在荣国府里受委屈?”
“晏晏啊,你大了,爹爹不妨把朝政的事情,一起说给你。或许你就明白了。巡盐御史的位置,一直是非圣人信任的官员,不可为的。但在爹爹之前,那位置除了甄家,就是除了甄太贵妃的甄家,一年一任。或是因盐税收缴不利;或是和盐商、皇子、贪官勾连,沆瀣一气。基本是派去一个倒一个。爹爹在那位置,是熬尽心血,才维持住表面中立的位置。”
“爹爹,怎么样的表面中立啊?”
“爹爹表面是没参与,今上那些兄弟的夺嫡之争,实际上,哪个皇子来要银子,爹爹都得给。等今上继位了,他哪里会容爹爹一个善终?爹爹自是不敢接你回扬州的。晏晏,你怕是要在荣国府里受委屈啦。”
“那爹爹……”
林海示意黛玉稍安勿躁,自己接着往下说。
“晏晏,爹爹现在已知天命,往花甲而去。如今这个年龄离世,也不算是短寿了。要是爹爹,在把你送去荣国府的几年后,就离世了。你现在大了,你想想,你没有兄弟,林家五服内无近亲。最出息的族人,是几个举人、秀才。林家又有这许多的产业,你将来会如何?”
黛玉顺着林海思路一想,就白了脸。
“爹爹,”黛玉抓住林海的手,泪眼婆娑。“爹爹,你要长命百岁。”
林海摸摸黛玉的头发,安慰敏感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