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
暮春时候, 青州府依旧一派宁静,姹紫嫣红的花仍抓住最后的机会绽放着,悄悄立在枝头, 被深绿的叶衬着, 勾得不少才子为之赋诗写词。
春日素来是办宴的好时候, 尤其是青州府,青州府多文人,喜风流才子,虽然地处北地,却依旧要办几回曲水流觞, 宴罢了, 便能编出一整本的诗词歌赋小册子来, 被众人所传阅诵读。
就在曲水流觞宴办了第二回 的时候, 静悄悄的,不为人所知的,青州府的兵曹参军江一柏,带兵离开了青州, 一路往北疆去了。
江一柏江大人走了之后, 江夫人便隔三差五来府上,蓁蓁心知江夫人大抵是丈夫离开了, 一时无所适从, 偏偏又没有几个谈得来的夫人,所以只能来寻她。她也亲自接待了江夫人。
玉满将江夫人引进来,然后便出去吩咐厨房送糕点茶水。她如今做事越来越稳妥了, 主要是蓁蓁愿意给她机会,玉腰也到了花信之年了,蓁蓁已经私底下替她相看人了,总要提前做好准备,不然等玉腰出嫁了,她连用的趁手的人都没有了。
江夫人来的次数多了,也不拘泥于什么礼数,坐下后便基本保持沉默,偶尔说上一嘴,便是提起在青州书院念书的长子。两人的生活到底没有什么交集,江夫人又比蓁蓁大了十来岁,真是没什么话题可聊,片刻后,江夫人便沉默下来了。
正好玉满来了,奉上了茶水和糕点,两人这才就茶这话题聊了片刻,接着便是干巴巴啃糕点了。
用完糕点,江王氏便起身告辞了,蓁蓁按礼数挽留了一两句,然后便亲自送她到大门。
江王氏每回来,都是这般没头没脑的,来了其实也无话可说,便是硬着头皮干巴巴聊上几句。有的时候,蓁蓁想主动说些什么,一看江王氏那浑然不知的样子,又觉得太为难她了。说真的,她都有些替她觉得累。
玉满跟在身后,疑惑询问道,“夫人,这江夫人究竟来咱府上做什么?来了便是用些糕点,很不自在的样子。”
她如今跟在蓁蓁身边,蓁蓁很愿意教她,玉满年纪小,又没有女性长辈教导,于人情世故一途总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怎么开窍。蓁蓁时不时也会指点她一两句,虽然只是一两句,却总能让玉满觉得受益匪浅。
但是这一回,对于玉满的疑惑,蓁蓁却是沉默了片刻,无言将话题给略过了。
其实,她很明白,江王氏隔三差五,如同点卯一般来府上,是为了什么。江大人带兵去了北疆,北疆的战事如何,她不清楚,江王氏更加没有路子知晓细节,她那娘家兄弟也早就从北疆回来了。
相公去不去北疆还没有盖章定论,她却已经连着好几日做了噩梦,更别提江王氏了,想必她要比自己更加慌上百倍。但慌乱无用,她能做的,也只有寄希望于来府上,同她这位上官夫人打好关系,无论如何,哪怕是有些浅薄的交情,也好过毫无交情。
江夫人虽然不曾提起过这话,但二人又仿佛心知肚明一般。即便同江王氏再无话可聊,她也不曾流露出不满的神色,每回江王氏,都是她亲自出门接待,从未假手于人。
一方面是出于同情,希望能安一安江王氏的心。另一方面,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在里头,她替兵曹参军江大人安抚好后宅,寄希望于他能顺利解决北疆的乱,这般如是,覃九寒也不用以身涉险。
蓁蓁回了屋子,便让玉满出去了,自己独自在屋内静静。她正发着呆,忽然觉得垂在身侧的手指,被湿软的东西舔了一下。
她低头看过去,是方才窝在床脚晒太阳的红豆,醒来了,便来舔她的手。蓁蓁轻轻挠了挠红豆的下巴,揉揉它肥嘟嘟的肚子,然后便轻轻挥手示意它,不要过来闹了。
往日里听话的红豆,这一回却是不怎么听话了,垫着脚在她身侧转来转去,长长的尾时不时扫过她放在膝上的手,惹得她痒痒的。
蓁蓁无奈,红豆自从做了爹,便很少做出这般撒娇的姿态了,大抵是要给猫崽们做榜样,她将红豆抱到膝上。她一松手,红豆便老老实实窝在了她的膝头,明明是老大一只猫,愣是窝出了一股小鸟依人的感觉,除了那揣着的动作,像极了田间巡视庄稼揣着手的老农民。
独自待着的时候,时间仿佛很难熬,但多了只猫,时间仿佛就流逝得很快了,时不时替猫揉揉下巴,摸摸鼓着的肚子,捏捏抖着的猫耳朵,把猫主子哄得高兴了的同时,蓁蓁抽空抬头看了一眼,才晓得已经到了傍晚了。
外头晚霞映照了半边天,照的庭院中一片温暖,连庭中的芭蕉和西边的葡萄藤都被照得红了。
覃九寒正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漫天的晚霞映照在其身后,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晚霞的余晖之中,他缓缓地行走,好似身后万千彩霞也无法将他的脚步拦下,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蓁蓁忽然便意识到了,这个男人,不但是他的夫君,亦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他有担当,有志向,绝非被细绳牵住的纸鸢,而是浅滩游龙。凌西村装不下他,浮山县装不下他,青州府也不是他的归宿。
她一直都知道,相公在官场上向来顺风顺水,她极少看见相公遭遇什么挫折,哪怕是北疆战乱或许会影响到青州府,他亦是一副胸有成竹的镇定模样,或许,他最多的妥协和让步,都是给了她。
她不过是愣着想了片刻,膝盖上的红豆便跳了出去,然后狠狠挠了一下男人的官服,愣是将红色的官服挠了个抽丝。
猫儿似乎还嫌不够,蓁蓁忙上去拦了一下,红豆这才坐罢,摇摇尾巴,一副大爷模样出去了。
蓁蓁很替红豆的小命担忧,毕竟,在这府里,人人都把这几只猫当做大爷伺候着,唯独相公,打从见到红豆一家子起,便嫌弃得不行,特别是这些年,都不大准红豆进他们的房间。这一回,也不知是谁没看住,才让它溜了进来。
“相公,你把外袍解了吧,我替你缝缝就好了。”
覃九寒见妻子紧张的神色毫不掩饰,似乎是怕他去找猫算账,很是好笑摇摇头,然后牵了她的手坐下,自嘲道,“你看,连猫都知道我惹你不高兴了。这袍子,它挠的好,你心里的气有没有消了一点?若是还气,我便再让猫挠上几下,让你解气了才算。”
蓁蓁看他一眼,见他果真是认认真真在哄她开心,低眉顺眼、低声下气的样子,和外人面前那个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她心里又是骤然一软,都说百炼钢成绕指柔,这种独属于一人的温柔,才是最动人心的。
“我没不高兴。”蓁蓁捏了捏袖角,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她是真的没有生气,先前或许还有一些,但到了这时候,又怎么能生得起来气呢?她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你该生我气才是。”覃九寒忽然起身蹲下,将她放在膝上的手握入掌中,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好似说尽了她最近的担忧和惧怕,以及心头那些无缘无故的委屈。
“我说了要宠你疼你,却让你心里不舒坦了,是我的错。你不要觉得自己碍事或是无用,我也不许你怎么想自己。你看,你把家里照顾得很好,勋哥儿和温哥儿都最喜欢娘了,家中人人相亲,奴仆亦是没有半分僭越。你知不知道,我每次回来,才觉得这世间是值得的,值得我对它存有期许。”
“你若是不想我去北疆,我便不去了。”覃九寒自己都很怀疑,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能这般动摇他的决心,轻而易举便让他心甘情愿放弃一切谋划,还甘之如饴。然而,当他说出口的时候,只觉得心头放下一块大石,建功立业的机会日后还有很多,他本就是文官,不必走武官的路子。
只是要花的时间久了些,但也是值得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妻子而已,如果惹得妻子郁郁寡欢,岂非本末倒置了?覃九寒告诉自己,然后将文武并举的升迁,从他对未来的规划中抹去。
文官也好,文官安宁,虽升的慢了些,但凭他的手段,亦是殊途同归而已。上辈子那么难,他身后无人,一人踽踽独行在世间,照样走到了权力的顶峰。这一世,他有妻有子,必然要做出些取舍,这一世的种种,他已经十分感激了。
蓁蓁鼻子一酸,眼泪便吧嗒吧嗒掉了下来,落在男人的手背上,温热,却烫得他如同被灼了一般,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他忙用指腹抹去她脸颊上的泪,语气中带着一丝慌乱,他道,“我不去了,好不好?不哭了。”
蓁蓁仰着脸,由着男人一点一点抹掉她脸上的泪,湿漉漉的脸颊被风一吹,有点干干的疼,她浑不在意,开口道,“我许你去,但你要平安回来好不好?”
她以为自己同意的话很难说出口,开了头之后,却发现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艰难,说到底,她的畏惧,源于对北疆的一无所知,以及对男人的矢志不渝。然而,在她的心底,覃九寒是无可战胜的。
当初,他如同天神一般,拯救她于水火之中,将她从腌臜的牢狱中救了出来。此后的那么多年,一直护着她,从未让她受过半分委屈,她对他的信任,从来不需要任何承诺,仅仅只是相信他而已。
从那个时候起,连她自己都还未意识到的时候,他在她心中,早就已经是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强大了。
早秋,青州府依然一片宁静,但在众人毫无察觉的时候,青州府的政务已经被移交其余诸位官员了。
仲秋八月,楚少将被蛮贼所伤,覃九寒轻装简行,只带了十来护卫,从青州府出发,赶往北疆。
第157章 ...
越近北疆, 越发荒凉,黄沙被马蹄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