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乡试已成定局,姚娘再是如何后悔也是无用,夫妻俩到底是还要过日子的,吵了两三回,便相携来覃府接孩子了。
下人把程垚往覃九寒书房送,而姚娘则被婢女往正院带。
石廊两侧都是些迎春花,这些日子春暖开得正艳,微风拂过,摇曳生香。姚娘上回来的时候,恰好快入冬的时节,那时院子里还不像现在这般生机灵动,她心里头又揣着事,哪里有那个闲工夫赏景。
这一回却不同,程垚得了个同进士,她心里空落落的,便心不在焉打量着院落,将院中之景尽收眼中。不看还好,一看她心里就又不舒服了,这院子处处赏心悦目,比起她去的那些官夫人之家也不差什么。
那些官夫人好歹家中做官,虽说只是些小官,但已经让她提心吊胆,自然生不出比较的心思。但沈蓁蓁不同,她们曾经还一起住过,可见起点是一样的,可是现在的境遇却是天差地别。
沈蓁蓁的未婚夫中了进士不说,还住着这样的宅子,身边有成群的仆人伺候。她却只能住在那狭小的屋子中,身边也只有个老妈妈洗衣做饭。
这样的落差,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却从来没想过,比起从前在村里的日子,已经好了许多了。
她被玉腰带着,入了正厅,许久不见的两个孩子便扑了过来。宁哥儿还稳重些,只是拽着姚娘的衣角,宝福却是直直抱住了她,嘴里亲昵喊道,“阿娘!娘!”
姚娘到底是母亲,被孩子们这么一喊,竟生生喊出了两滴热泪,她抱住宝福,又将宁哥儿也搂进怀里,嘴里不停呢喃道,“你们爹怎么这般狠心?竟生生让我们母子分离!”
她这话一出口,连玉腰都抽抽嘴角,方才她一路带这位夫人过来,这位夫人可是半句没问起宁哥儿和宝福。真要担心孩子,又怎么会不关心孩子的境遇呢?
更何况,府里多了两个孩子,他们做下人的总会八卦几句,一来二去的,也就知道了姚娘抛下孩子成日在外头赴宴的事,说起她时,都有些不以为然。
分明是她自己不顾孩子,竟然也能说成程公子从中作梗,狠心让母子分离。
姚娘搂着两个孩子哭了片刻,才用帕子擦了泪,对蓁蓁道,“多谢妹妹照顾我两个孩儿。”
蓁蓁心软,最见不得旁人哭了,姚娘又是真情流露,她对姚娘也有些改观了,温柔道,“姚娘姐姐,我们都是一道来京城的,本来就该相互扶持。姐姐家里有事,我们帮一把,却也没什么好谢的。”
人经历了事,总会有变化。姚娘就是如此,她入京后忙于交际,在衣着打扮上与以往有了很大的差别,连说话谈天都多了几分圆滑,和以往那个村妇相比,有点脱胎换骨的感觉。
蓁蓁却更怀念以前的姚娘,那时候的姚娘,直爽热情,虽然有些不拘小节,于礼节上有些不通,但待人是用了真心的。现在的姚娘,却好似京中那些夫人一般,礼节上丝毫不出差错,但那份最可贵的真心,却不见了。
两人聊了片刻,竟没什么话可说。玉腰在外头见两人似乎气氛有些冷,忙进来禀报道,“姑娘,宝福小姐和宁少爷的包袱收拾好了,聂公子那头说想来送送少爷和小姐。公子说,他来正院不合适,就去正厅等着。”
蓁蓁点点头,姚娘却是笑着道,“你这丫鬟一提,我才想起,方才忘了恭喜聂公子了。等聂公子来了,我却是要道一回喜的。他们兄弟三人,倒是我家程垚没出息些,落了个同进士出身。”
蓁蓁闻言忍不住蹙眉,同进士又怎么了,那也是程垚凭自己的努力打拼来的,姚娘身为妻子,怎么好这般说自己的丈夫。但到底是人家夫妻间的事,她觉得不好,但也不能贸贸然插嘴,只好忍下情绪,顺势起身邀姚娘往前厅去。
送走程垚夫妻后,府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少了宁哥儿和宝福,府内倒显得有些过于安静。蓁蓁一开始还不大习惯,和玉腰谈天时说了一两句,“从前还不觉得,宁哥儿和福姐儿回家了,倒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玉腰闻言便是一笑,捂嘴道,“姑娘这般喜欢孩子,日后给姑爷多生几个就是了。到时候,小少爷模样似姑爷,小小姐模样似姑娘,府里保准热热闹闹的,姑娘到时候说不定还嫌孩子闹腾呢。”
蓁蓁被她说的脸有点热,就不肯聊了。倒是覃九寒听玉泉说了一嘴,又瞧着蓁蓁在屋子里发嗲,第二日就请了个说话本子的女先生来。
女先生唱念做打样样俱佳,说起话本子来引人入胜,很快成了府里新的消遣。
转眼就到了殿试的日子。
覃九寒和聂凌一道入了皇宫,随着数百名贡士一道往保和殿去。
走在百转千回的长廊上,入目是熟悉的景色,覃九寒忽然发现,他也并不像之前以为的那样,对滔天权势和富贵有什么留念。相反,宫中这些红墙绿瓦、亭台楼阁,从内到外透着死气沉沉和森严秩序,比起深红的宫墙,家中爬满爬山虎的围墙更让他有赏的兴致。
“宣今科举子入殿!”
小黄门尖声尖气的喊声,他连喊了两遍,随之而来的是,暗红色的沉重宫门缓缓打开。
应试的举子们不敢随意作声,但依旧能感受到他们紧张战栗的情绪,和那种飞黄腾达、大显身手的美好愿景。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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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一刻,就是他们苦苦等了十几年甚至数十年的那个机会。
第76章 ...
保和殿内。
数百名举子被分派到几个房间, 只有包括覃九寒在内的前三十,被安排在正殿内进行殿试。
殿试,虽说是当今圣上主事, 但圣上贵人事忙, 如何能陪着一群连官职都无的举子, 还一陪就是数个时辰。
所以,除了那些想要宣扬礼贤下士、求贤若渴名声的皇帝,几乎都只是临收卷的时候来转一圈,再就是公布三甲名单的时候。皇帝亲临,钦点状元、榜眼和探花之席, 剩下的便没这般待遇了。
梁朝读书人, 对科举一事有无比的荣誉感, 即便凭着科举入仕只能做个芝麻官, 但进士出身的官员,哪怕官小些,也向来自诩出身正统,嘴上不说, 但心里是瞧不起那些世袭勋贵的。这大概就是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但不同于对世袭勋贵的不屑, 举子们对于圣上,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几乎可以说是推崇至极, 甚至有些“夜夜思君、寤寐思服”的意味在里头。受了儒学和历史的影响,读书人的明君情结,是很重的。
所以, 当小黄门开始分发试卷时,圣上依旧还没出现,不少举子都有些失望。
但失望归失望,殿试还是要拼尽全力的,百步之差这最后一步,至关重要,不可松懈。
覃九寒拿到试卷,莫名觉得这试题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瞧,分明是前世他研究过的奏章中直接截下来的。
那时他刚开始替梁帝批阅奏折,他从来不做无准备之事,所以将文英阁里头存了开国到现今的奏章,全都翻阅了一遍,撇去那些请安拍马屁的不谈,真正有借鉴意义的奏章,他都研究了个透。
眼下殿试的这道题,恰恰好是其中一道奏章的一段,讲的是某位勋贵的一桩旧案,虽然为了皇家威望,掩去了籍贯名姓,但依旧能看出其原型。勋贵之家,曾经是开国某位废太子的嫡子,但当时的君主仁厚,没有追究其罪责,反而给了“献王”的郡王爵位。这位献郡王身份尴尬,娶的郡王妃也出身不显,但正是这位出身不显的郡王妃,把控住了后院,以各种后宅阴私手段,害死了郡王妃的数个庶子。
最后,献郡王膝下无子,只落得个郡王位旁落的结局。
大多数举子,看到试题的第一感觉,是这个妇人堪为恶妇之首,恨不能提笔写上万字来抨击这位恶妇。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疑惑和纳闷了,殿试怎么出了这么一道题,难不成真让他们写文章抨击区区妇人?他们好歹是读书人之中的佼佼者,杀鸡焉用牛刀?
保和殿内,许多看完题的举子皆是冥思苦想,不解其意,只好将第一题跳了过去,开始看第二题。
第二题中规中矩了许多,举子们纷纷奋笔疾书,洋洋洒洒便写好了一篇文章。